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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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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日阿菟说出那句恭贺北地安定的祝词之时,天知道她是废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让自己彼时不要被那等激动的情绪所主宰,在迎接她走到面前的一步步里,也莫要表现出过于异样的神态。

可在这私下里只有母女二人的场合,便无需有这样多的顾虑了。

是该庆祝的。

李清月也随即举起了手中的茶杯:“那我也祝贺阿娘,再进一步了!”

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将茶饮去,只剩了空杯摆放在面前。

若非这洛阳之地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不是贪杯的时候,李清月实在很想趁着今日的兴致痛饮一番。

但既知这滚滚而前的局势不仅没有脱离她们的谋划,反而还以更快的速度在朝着正轨之上去,她又觉得,这杯庆功酒也不是不能挪到往后。

武媚娘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她面上又忽然多掠过了一缕沉思,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说到人心经不起这么磋磨,我看朝堂之上的老臣也各有想法了,你老师那边,你还是多走一趟吧。”

像是许敬宗这等已到了将死之年,只想着捞一把身后名就走,其他之事根本全不在乎的,终究还是少数。

李唐建国至今虽也不过是五十多年,三代帝王而已,但夹在中间的那位,实在是有着太高的声望和人格魅力。

天可汗这个称呼没有从四夷之地彻底消退其影响,从民间到朝堂对于先帝的怀念之声也从未停止。

武媚娘毫不怀疑,若是安定之前没能将李贤给救回来,又或者是在她力挽狂澜之前,大唐北部边境就已经狼烟四起、战祸频频,必定有人会跑去昭陵和先帝哭诉。

所以若要取而代之,她们今日所面对的阻力,未必都已浮出了水面。因为在相当一部分人看来,若是由安定公主接替皇位,还算是在李唐内部的传承。

可既将目标放在更为长远的地方,也已经确定了计划,那也不必再做更改了。

那就先从周边之人排查清楚吧,尤其是那些已经身居高位的人。

其中的头一号便是安定的老师。

当李清月在次日朝着刘仁轨在洛阳所住之地而去的时候,脸上惯常的笑容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这份顾虑终究还是摆在了眼前。

若是当改朝换代到来之时,她的老师选择了和李唐共存亡,站在了和她对立的方向,就算因她对手下势力把持极深,不会带来什么过于麻烦的结果,她也并不在意所谓的名声,但总会带来些不太妙的声音,影响随后的发展。

确实该当如阿娘所说的,提前看看老师对李唐的忠心到底已因天皇的种种举动被消磨到了何种地步,将麻烦扼杀在未曾萌芽之时。

但让李清月有些意外的是,在她被府中随从接到书房中等候的时候,她随手拿起了摆放在最上头的那份公文,惊见其上所写,竟是一份请辞之书。

刘仁轨踏足屋中,便看到李清月将这份公文举在手中,神情莫测地朝着他看来:“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他并未露出被人拆穿意愿的窘迫,而是出声答道:“七十致仕,在朝堂之上并不罕见吧。”

李清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别人是别人,老师是老师。昔年许相和英国公到了这个年纪,需要天皇特许坐轿入宫,老师可没体弱到这个地步。”

数年之前,他不是还主持了一场对上倭国的海战吗?

比起京中并不少见的尸位素餐、大腹便便的世家高官,刘仁轨在其中绝对能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李清月确实想要改变官员死不致仕的情况,但不包括老师在内。

就算真要先抓个典型,而后朝着更大的范围内推进,为糊名取士选出的官员和珠英学士让出位置来,也不是从刘仁轨开始。

“老师也不必跟我说什么,你已在高位数年,该当让后起之秀有机会出头这样的话,或者是你已厌倦了朝堂争斗,不想继续涉足官场。”

李清月目光凝定地看着面前之人,稍稍停顿了一刹便已继续说了下去,“昔年老师授业,教我如何看懂长安之所需,自己也必定先读懂了此道,我不信您会选择归隐山林。”

刘仁轨心中长叹,出口的话倒还称得上沉稳,“那你觉得我是为何?”

他是为何?

李清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冷嗤了一声,反问道:“我不明白,老师啊,您既已看明白了这天下与朝堂的大势,为何还要躲避呢?”

她依然举着那封由刘仁轨一个个字写成的请辞文书,又朝着他走近了两步:“我虽然很庆幸,您在意识到大势有变的时候,不是想着站在我的对立面,而是辞官而走,但这世上种种,从不是说躲避就能躲避得过去的。就像当年阿娘举行票选,问询朝臣到底要不要让沙门致拜君王的时候,最先被解决的,就是那些填写均可的人!我想,老师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刘仁轨当然明白。

他也远比大多数人明白。

李清月继续说了下去:“何况,应民生之诺,知府兵之难,救庶民苍生,定天下太平,每一条我都做到了,甚至在真正大权在握之后,我还能同阿娘一起做到更多的事情。那么你我这份师徒情谊也本该真正善始善终,而不是一份请辞,就这么将其糊弄了过去!”

刘仁轨目光一震。

便听李清月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我也不会允许老师做个逃兵的。”

下一刻,刘仁轨就看到她伸手,毫不犹豫地将那封本该在随后呈递到李治面前的请辞文书,撕成了碎片。

“……”

李清月松开了手,奏章的硬壳,连带着白纸碎片就这么一并落在了地上。

“我希望老师重新考虑这个问题,看看到底是要做未来的太子太傅,还是要我亲自送老师上路。若是老师回答不上这个问题的话,倒不如像是当年教我第一课的时候,去百姓之间走上一走。”

他只有这两个选择,没有第三条路。

这就是方今的事实。

若非是对着她的老师,她连这些话都不用说。

在最后几个字落定后,她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只剩刘仁轨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语塞。

十多年了——

她已从当年自临街窗口望出之时还要踮脚的样子,变成了今日这个比他还高的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