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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李元嘉即将离去的时候,他又忽然听到李治开口:“皇叔且慢——”
这句叫停他脚步的话说出后,李治又有片刻的缄默,让李元嘉险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话。
直到过了好半晌,才有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重新传入了他的耳中:“皇叔,我想问一句话,朕……真的如此失败吗?”
李元嘉愕然回头,就见李治此刻挫败异常的神情,和他先前发出的那个问题,分明是相互吻合的,也绝非是他的错觉。
那真是一句从李治口中问出来的问题。
“陛下何出此言啊。”
“何出此言?”
李治喃喃出声,又忽然抬高了音调,“我怎么不能问出这话!”
饶是眼见李元嘉因他这一句发问而匆匆赶到了他的面前,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对他露出了关切的神色,也没能让他的情绪有任何一点好转。
要是此刻身在他面前的人是霍王李元轨之类的人,他或许还不会有这等情绪崩溃的表现,可韩王贤德又无野心,也自永徽五年开始便站在了他的这一边,怎能不让他感到此人可靠。
在长辈之中,对李治来说还算可信的,也便只有他了。
“倘若朕不是个失败的皇帝,那为何接连废黜了三任太子,都还没能选出个合适的继承人!倘若朕为明主,为何左相要在此时递交辞呈离我而去!倘若……倘若这天下大权还在我这个皇帝的手中,为何今日问到我面前,只有一个无关轻重的杞王去留!”
李治越说越觉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都迫切地想要在今日寻找到一个宣泄口。
可当他愤然起身,也将这三句不知在谴责于谁的话厉声丢出的时候,他那始终缠身难解的风疾又骤然袭击而来,让他只觉一阵黑白错乱的晕眩,险些让他直接倒在当场。
“陛下!”
李元嘉匆匆上前扶住了李治的手,却是被李治先一步握住了手腕。
他费力地从那晕眩中缓过来,艰难地继续开口:“你知道吗?前几日我还在问贤儿,若是安定继任储君的位置,她能不能容得下她的兄弟,不会因为旁人说什么皇子才更适合做那个天子,便在上位之后将她的兄弟都给杀个干净。贤儿说,安定若是如此心思狠毒,便也不会前往塞外救援于他了。可他不知道……”
“我这话是如此问了,心中却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颠覆之举。”
打从给安定授予官职开始,李治便有所犹豫。谁让这份权力的给出,和他将皇权分给天后截然不同。
而到了今日四方战事都由安定带来胜利奏报之时,他也依然还带着一份侥幸,希望她能满足于镇国安定公主的名号,而非再进一步。
“可你看我能怎么做呢?”
李治面色恍惚地缓缓说道,“前朝百官之中受我提携的官员,已和天后遴选之人分庭抗礼,储君无论是因何缘故,都必须由天后所出。”
这甚至并不仅仅是权衡利弊之下的结果,也并不仅仅是他的继承人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还有这二十年间的相互扶持情谊,促使他只有这个选择。
但就算有三个儿子作为备选,也根本不够用。
“你看看今日的情况,一个不敢去做,也不知道是他本性懦弱,还是受到了威胁,一个已经魂归九泉,离开人世将近一年之久,一个……已是无缘太子之位,还有伤在身。”
李治勃然怒道:“我甚至不知道,百官之中有多少人在等着我颁布一个最后的结果,将安定捧到那个位置上。”
李元嘉张了张口,不知该不该说,恐怕真正能接受这一点的官员并没有陛下想的那么多,局势也远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但他虽觉李贞和李元轨的谋划属实有僭越的嫌疑,也知道此刻不能将这些话说出,以免在此风雨飘摇之时,陛下还要对宗室有所猜忌而动手。
便只下意识地开口接话:“陛下……”
“你不必安慰于我,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清楚。”
李治惨然一笑,“就比如我很清楚,此次我一意孤行让贤儿出战,到底惹来了多少非议。我若贸然对安定做出什么打压之举,意图确保下一任太子的地位,又会遭来何种反扑。”
他也知道,自己本不该以一个天子的身份对着宗室诉苦,可当阎立本都将辞呈递交上来的时候,简直像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法不变成此刻这个心乱如麻的样子。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李治的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李元嘉的神情:“若我有朝一日需要你相助于我,你能够做那个托孤重臣吗?”
臣子慑于强权会跑,可宗室的利益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一致的,绝没有这个退避的资格。
他吃过长孙无忌的教训,也不会留下一个和舅舅相似的人物为辅政大臣。
李元嘉无疑就很合适。
就算是要他辅佐旭轮,他也不会凌驾于对方的头顶上。
只要能先将那个皇位继承顺理成章地推行下去,随后的事情总能有见招拆招的机会。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两件事。
一件是让旭轮愿意一争,去做这个皇位的接班人。
另一件,就是为这个未来的储君找到足够多的支持者。
他无视了李元嘉在听到托孤重臣四字之时的惊愕神情,以近乎恳求的语气又问了一遍:“皇叔,你——能吗?”
李元嘉的目光里闪过了一瞬复杂的情绪。
想到他和李元轨分析之时,对于军权一事上毫不乐观的态度,他便不由在想,这份重托是不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限度。
可他又必须承认,无论是李元轨还是陛下,他们对于安定公主上位的顾虑,担心这颠覆宗法的传承会让江山终有一日再不姓李,都能说服于他。
顶着李治的目光,他也最终开了口:“若这是陛下所愿,臣会尽心竭力的。”
李治这才松开了手,在脸上露出了几分由悲转喜之色:“你放心,我不会只将麻烦抛给你一个人的。”
既然他并非全无同道之人,他也会再多做些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