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1页)
我:“……”
我付了加急的费用,收好票据,实在是因为六月底前要赶到西西里。织田作问:“下一站去哪儿?”
我愣住:“我不知道。”
我们伫立在来往的人群中,像流水里两块突兀的溪石。阳光晒得我头晕目眩,那些阴暗的情绪像大团大团斑斓的色块在眼前横冲直撞。我睁开眼,说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要不回港-黑算了,说"
算了的时候,我难得觉得伤感,更觉得不想就这么"
算了"
。织田作却说:
“那你想一想好了,就在这里,就现在。”
我们选了树荫底下的长椅分坐在两端,像有平衡要保持。中间搁着购物袋,两杯冰茶和无尽的夏日蝉鸣,过了十五分钟,我说:“我小时候的理想其实是当高达驾驶员。你呢,怎么十四岁突然想当小说家了呢?”
“其实没什么,”
织田作呷了一口甜冰茶,“只是有一天,我开始思考自己杀的人为什么要死,以及要他死的人为什么不自己杀,这话听起来很像绕口令吧。”
我摇头,表示听懂的意思。
“人生总有一个时刻,觉得必须停止手头一直在做的事情,我猜这样的时刻你一定有。某一天我在房梁上思考,躺在床上睡觉的任务对象该不该死呢,或者我是不是可以让他死得平静一点,没有痛苦一点。那一刻我察觉到了不对劲,也明白了一切。”
他用波澜不惊的口气说:“是时候我该停手了,我没有再回过隶属的杀手组织。”
而他这一出走就是近十年。
我用一杯无花果冰茶的时间,听完了ghost前半生充满血腥和杀戮的故事。之后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只是用他的冰杯碰了一下我的,我们就这样坐到了冰块融化。
“你后来为什么不想当高达驾驶员了?”
我觉得好笑:“因为我长大了,世界上哪里有高达啦。”
“你不知道吗,”
他用你这个人看似聪明,怎么偶尔有点笨的语气说,仿佛这是一句真理,“横滨有高达的。”
横滨还真有十八米高的高达。
场馆开在山下公园附近,走路十分钟就可以到。
今天的横滨是好天气,海风湿润,云呈大片絮状,路过烘焙房,我们买了一袋牛奶吐司当午饭。登上高达观景台的时候,织田作拿在手上的一片被海鸥叼走。那扁毛畜生洋洋得意地飞回来想偷我的,被我一把掐住脖子,周围游客打电话给动物保护组织,我冷笑着说,你知道我身边红发的男人是谁吗?
“他可是港-黑隐藏在黑暗中的第六位干部。”
于是游客和本地人都被吓跑了。
织田作叹气,从我的手上解救下那只爱嚼吐司和他头发的海鸥。
“我再给你买一袋行不行?”
他好脾气地商量。
我没有说不行,而是对海鸥说:“今天放过你,纯粹是卖ghost一个面子。快说谢谢ghost。”
它嘎嘎叫了三声,我自动翻译为狗男女,海鸥鄙夷地在我们头上飞了一圈,没有逮到高空抛物的机会,之后无影无踪。
我今天用了一次性的黑橡皮筋绑头发,本身不结实,此刻失去弹性断裂开,风把我的长发刮得到处跑,不仅闷热而且难以驾驭。织田作从口袋抽出一尾漂亮的红色缎带,示意我不要动,他将我的长发扎成一束。
我说:“总抢小女孩的发带,这多不好意思。”
我以为这又是他给女儿的发饰。
“我买了两条,”
他说,“还有一条是绿色,已经给了咲乐,那个颜色很衬她的眼睛。”
“好吧。我允许你在我脑袋上练习,回去给你的女儿编辫子。”
本以为一贯装傻的风格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织田作一定要耐心讲起这条发带的由来。
“原本以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看见你,”
他苦恼地说,“可是被你扳断的小拇指十天下来好得很慢,见风就疼,下雨也疼,一疼就想起电梯里的女人。那个女人甚至偷走了我的枪。一次路过西装店看见老板做衣服的绸料,是红色的,跟邮轮上看见的一条裙子的颜色一样,也像她和我流下的血的颜色,看起来很真实。于是我问老板能不能裁一段下来,做成发带。”
“在这之后就一直放在口袋里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会在身上放多久。织田作举重若轻地说完,我倒觉得这条发带烫手了,这哪里是我接受后能轻易摆脱的东西。我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抬手要把它从头发上拆下来,被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判断一个人,手向来是重要的参考依据。阶级,性别,生活习惯,一双手上能获取的情报太多。织田作恰好有一双我欣赏的手,很稳定,人命掌握在他手里,最重要的是他的人生掌握在手里。
我冷淡道:“要是我什么都不会还给你呢,要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掰断你的手指怎么办?"
爱一个人是多么恐怖的事,我失败的次数还不够多吗,原因甚至不出自我这边,我又该如何力挽狂澜。有时我独自乘坐电梯,看见了镜子里的女人,她太陌生了,真的还是我吗?这世上那么多人,我怎么就沦落到只能爱她而不会心碎了呢?
这个一贯沉默寡言的男人却说:“要是我只想把这条发带送出去怎么办?"
他甚至没有用爱这个字眼,已经让我觉得重如千钧。
所以直球是真的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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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没好好吃的缘故,下午我们找了一家便利店。吃完加餐我拿了一本时尚杂志打发时间,织田作尝试在写东西。他有一个理论,灵感是空气里的羽毛,出现的时候就要抓住。听太宰说,有一次他的羽毛出现在枪战中途,他躲在掩体后,问对面的帮派能不能停战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