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料峭寒(第1页)
他一步步走近,乳娘如临大敌。布暖伸出手来,“容与”
好想他,想得神魂颠倒。这两个月来的折磨旁人不能体会,也不能替她分担,她才知道什么是思念的痛苦。空旷的、浩大无边的,即便睡梦里尤不可松懈。总有一根细细的丝线牵扯着,她像末端的那只蛛,不能足飞奔,禁锢在那里,等待救赎。
现在他来了,她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是她最亲密的人呐,她为什么曾经怀疑他不应该的她深深望他,他还是一贯的神情,从容而淡泊。别人眼里未免薄幸,但她知道,其实他最多情。他是来带她走的,也许部署好了后路,来带她脱离苦厄。她欢喜起来,站在宽大的胡榻上努力往前探。乳娘和玉炉香侬构建成一堵人墙,她们的忠心护主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她穿不过去,被死死拦住。
他看见云雾般的锦被上她单薄的身形,藕荷色的纤细的人,穿着素纱夹袄,披散着长,伶仃孤凄的模
样。他的胸口剧烈痛起来,多希望她还是原来的布暖,单纯耿直的,可以令他舍生忘死。
可是她的乳娘横亘在他们之间,声音苛刻无情,“舅爷请自重,莫要带累我们娘子,毁了她的名声。”
他嘲讪地笑,“什么名声瞒天过海嫁给蓝笙,牢牢占据小蓝夫人的位置,就是你们一心追求的么我都已经把那虚物置之度外了,你还要名声做什么”
他越过她们的头顶看她,“叫她们让开,你给我过来。”
布暖使劲推搡,“乳娘,你让我跟他走吧你这样是要逼死我么你们散开,让我跟他去。”
秀是铁了心的,“你跟他去,被逼死的就是你阿娘你可想过她她生养你容易么如今你非但回报不了她,还要给她蒙羞,这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么布家书香门第,你对得起布家列祖列宗么”
她困顿到了绝处,出兽一样的嘶吼“我已经对不起所有人了,别让我再对不起他”
“你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怪你。”
秀只是牢牢把她锁在身后,对容与道,“舅爷,求求你撒手。她如
今这样安稳无虞,对她对孩子都好。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你们各自生,大家都受用。以往的事都忘了吧,何必再揪着不放呢”
他素来心高气傲,不屑与下人多费唇舌。现在倒好,一个奶妈子跑出来对他指手画脚,他愤懑到了极点,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知进退的东西还敢同我提孩子你以为我会叫这孽种落地么”
两三个女人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千军万马的阵仗他都见识过,何尝在意这点小小的阻碍也只一扬手,半路拦截的三个人秋风落叶似的四散开去。待要起身去挣,却见布暖落进了他怀里,他扯过一条薄被包裹住她,顺手牵了就走。
秀声嘶力竭地拍手跳脚,“来人呐,堂堂的镇军大将军抢人了”
其后赶来的阳城郡主顿时傻了眼,“这是闹的哪一出”
横竖到了这地步,他再也顾不得别的了,要下地狱就一起下吧情愿纠缠着去死,也不能再忍受这样的日子他拉着她快步走,她光裸的脚踩在青石板上,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只是径自地走。她咬着牙不出声,冰冷的手死死抓紧他,至少让他庆幸,她还愿意依附他。
大门就在眼前,出了这里就是另一片天地。他喃喃着“暖,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但是那么难蓝笙站在高高的门槛前,怨恨地瞪着他。噌地抽出佩剑道“你要带她走,就别怪我不客气沈容与,我蓝笙从今日起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拔剑吧”
郡主府里瞬间鸡飞狗跳,阳城郡主恍惚觉得事情不妙,哪里还来得及思量其他。她只知道沈容与是来抢人的,冬暖是她的儿媳妇,儿媳妇肚子里有她的孙子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挥手道“快把门关起来关起来六郎啊,有话好说”
郡主府是高门大户,朱红的门扉上镶满的虎头钉,单是两个金漆兽面锡环就有几十斤重,推动起来自然是笨重的。两腋各有几个小厮施力,门臼上才腾挪了那么一点点,突然就被推回了原处。抬头一看,原来是北门两个都尉,带了半个折冲府的兵力攻进来。一
时剑拔弩张的,竟像要开战一般。
“真是反了”
阳城郡主气得脸色铁青,“撒野撒到我郡主府来了”
那些军士受命,向来不需过问情由。只要顶头的将军下了令,小小一个郡主府全然不在眼里。进了门槛并不妄动,左右铺排开了,把府里护院奴役困住,腾出了好大一片空地,留得容与和蓝笙对垒。
郡主不比亲王有仪卫,一旦强敌来犯,真就成了瓮中之鳖。阳城郡主虽无奈,骨子里也有傲性,暴怒道“本郡主的府邸,谁敢乱来给我关上门,我瞧今儿谁能走出去等我禀明天后,非要诛杀你们这些目无王法的混账脚踩着我李家的地头,吃着我李家的俸禄,倒敢欺负起姓李的来了”
要去关门的小厮脖子上瞬间多了把带着鞘的横口刀,领头的都尉给阳城郡主行礼,“殿下明鉴,卑下等听命行事,或有得罪之处,望乞殿下见谅。”
话毕躬身对容与叉手,“末将韩肃,前来复命。”
他看都没看一眼,把布暖推了过去,“带她先走,到了地方安顿好,我回头就来。”
布暖拽着他的手不松开,眼泪巴巴地看着他。好容易团聚了,却是这样的现状,弄得生离死别似的。她觉得恐惧,刀剑无眼,他和蓝笙厮杀,伤了谁都叫她难过。她不舍,他却硬起心肠甩开她的手,恶声恶气道“还不走滚”
她悚然一惊,调过头去看蓝笙。蓝笙急起来,眼下形势不由人,他没想到容与居然会这样毅然决然。他低估了他对布暖志在必得的决心,也没想到他早已如此处心积虑。是自己大意了,弄得眼下无兵可调。他有了失败的预感,惶然道“你不要走,为咱们的孩子想想。他还没落地,你就要带他去颠沛流离么你这样自私么”
容与听了断然再忍不住,蓝笙提起孩子,便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和布暖举步维艰,完全有赖他处处作梗。他抢夺原本属于他的幸福,霸占他的女人,叫布暖怀上他的孩子思及此愈怨恨,再没了早前的情义,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毫不犹豫拔出他的剑,回头对韩肃吼了声“带她走”
,然后舞动他金色的铠甲奋勇迎击上去。
太快,她来不及看,耳边只留下一片兵刃撞击的满含戾气的声响。恍惚还夹带着呼唤,郡主的、乳娘的、香侬的、玉炉的她跌进一架没有窗的马车里,四围蒙着厚厚的毡布,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马车颠腾,渐渐那些声音都远去了,一点都听不见了,她反倒平静下来。瑟缩着裹紧了薄被,脚冻得木了。不敢屈起来抱在怀里,怕窝着孩子,只好拿手捧着取暖。捧了一会儿,现手指粘在一起,指缝里有了些凉意。试探着闻了闻,一股子血腥气。想是先前光脚踩着了什么,这才感到脚底里隐隐作痛起来。
她心里委屈,苦楚也说不清楚了,单就是想哭。仰天躺倒下来,腰眼一阵阵的酸痛,怎么都不得劲。她在黑暗里茫然睁着眼睛,终归是害怕,也顾不上脚了,捏着拳头垫在腰下。似乎酸痛减轻了些,可再细品品,又像是扩散了,绕到小腹上来。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慌慌张张把被褥围在腰上。探手摸摸肚子,近三个月了,外面看不出来,但自己知道显了身段。
里面是她和容与的孩子,可是每个人都说那是蓝笙的,恐怕现在连他也相信了。她想起他说孽种时咬牙
切齿的样子,没有别的,只是心寒。他自己一去那么久,音信全无。如今回来,有什么理由怀疑她呢其实她也不傻,她想过是不是秀为了拆散他们,私自扣押了他的信件。于是她趁着秀出门的时候去找管事的姜嬷嬷,她和几个婆子都是容与派来的,秀为了全心全意照看她,前院的事都交代给她们。若是有信来,也先经过她们的手。他指派的人,难道会坑害他么
可是没有她日复一日地等,仍旧没有。她等得心都荒芜了,不见书信,也不见有人传口讯。反倒是知闲那里,家书一封接着一封。抬头上的“知闲吾妻”
是他的笔迹,化成灰她都认得。那一字一句打桩似的嵌进她胸口,把她钉得血肉模糊。既然不通书信了,如今他又来撩拨她是什么缘故若论报复,没有必要不是么他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他的知道了是否就会强迫她堕掉如果一直误会下去,他又是否会看在和蓝笙多年的交情上,权且留住这一条小命。
她长长叹息,既然重逢了,该说的话都要说开。她有满腔的怨恨亟待泄,她的孩子她抚抚小腹,也是他的孩子但却被他称作孽种,细想起来,这样的
凄凉讽刺
她侧过身歪着,马车颠簸着向前,不知要带她到哪里去。她迷迷糊糊合了会儿眼,听见外面商铺的闹年锣鼓响起来。呛呛呛地一连串疾敲,半天才迎来噔噔的鼓声。大概是到了收市打烊的时候,各家开始应景儿凑热闹。铜锣、铙钹、鼓乐此起彼伏,远远听起来甚调和。
这个年他会和她一起过么就算疙瘩一些,煎熬一些,至少他会在。秀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孩子。才经过一场混乱,她居然因这想法又高兴起来。
她低头喃喃“宝宝儿,你阿耶会认你的。阿娘跪下来求他,一定要留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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