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愁未醒(第1页)
临走时还是繁花似锦的府第,可当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面对的却是两扇无情的大门。
门环上了锁,日影落在半边直棂上,朱红的漆褪了色,显出一种可怖的沧桑来。两个月而已,怎么像离开了两年、二十年,已然物是人非的感觉。他用力在门扉上拍了几下,竟期待有人听见,从里面迎出来招呼他。可是等了很久,心燃烧起来,一截截变成了灰。北风里一扬手,像烟似的消散了。
他站得久了,四肢都冻结起来。她不在么是压根没回载止,还是搬离了这里他尤不死心,腾身越过坊墙,要进园子里看个究竟。
一进和二进之间的过道上落满了蔷薇的枯叶,底下那架鱼缸还在,只是不见了锦鲤,缸壁上爬着层水藻,像是许久没人打理了。再往里是内园,有假山,有楼阁,有石榴树。她的卧房在东次间,他沿着回廊过去,心里只是忐忑,若是她在多好他在脑子里勾勒出她窗下刺绣的样子,身姿迤逦,十指纤长可是没
有,人去楼空。梳妆台上的两株梅也枯了,门外的气流卷进来,花瓣簌簌飘远了。落在坐榻上,落在竹篾的笸箩里。
妆花缎子铺了满桌,榻围子上吊了几双寸余长的虎头鞋。他定睛看了,心上突突跳起来。挪过去检点那些针线活,手上一抖,险些拿捏不住居然有那么多的小衣小裤是替谁做的莫非布暖怀了孩子是他的孩子他惊得无以复加,那她人去了哪里既然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回他的信为什么要和蓝笙成亲
她要出阁,总会回将军府去的。他慌忙出了载止,扬鞭一路飞奔回春晖坊。下了马也不等人来接应,把马鞭扔给门前守卫的甲士,径自进了园子里。
可他跑遍了梅坞和烟波楼,她都不在。他急得简直要疯了,她到哪里去了他忖度着,把她嫁出去是母亲筹划的,她一定知道内情到了这地步,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他不顾人伦爱上自己的外甥女,那又怎么样竹枝馆那一夜八成尽人皆知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有罪有罚他来承担,只要把布暖还给他。
他跑进渥丹园,撞翻了园里来往的仆妇婢女。众人被他唬着了,怔怔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蔺氏才吃了点心正盥手,见他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立时也愣住了。待定了神才站起来,喜道“六郎回来了哎呀,怎么不先行送个口信,我也好准备。”
打量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自然是知道缘由的,只不动声色罢了。
“阿娘”
他上前两步,嗓音都带着三分颤抖,“暖儿呢她人呢”
蔺氏脸上不大好看,“你奔波了几千里,这一路乏累了吧我让知闲给你备热水洗漱洗漱,你且歇一歇再说。”
他却不理会她指东打西,执拗道“她人在哪里请阿娘务必告诉儿子。”
蔺氏闻言虎起了脸,当着满园的人不好作。给尚嬷嬷使个眼色,叫把闲杂人等都赶出院门去,一时诸人散尽了才道“她要下嫁蓝家,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怎么一回来就问这个你们甥舅感情深我知道,但总归长幼有序。再关心,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如
此做派要闹笑话的知不知道摆着将过门的媳妇不问,对外甥女这样上心。这园子里眼睛挤着鼻子的,你不怕下人背地里编派你”
“阿娘不必晓以大义,我错都铸成了,还怕别人笑话么”
他凛凛伫立着,“我只要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了当如何”
蔺氏两条胳膊当胸抱着,“她连六礼都过了,就算不拜堂,也是他蓝家人,与你又有何干你一个做长辈的,动辄蛇蛇蝎蝎的,我竟一句也听不懂。”
容与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她,她想法子规避,自己犯不着从头认真去解释,更不能像她这样泰然处之。不在将军府,横竖是在郡主府。也顾不得旁的,踅身就要朝门外去。恰巧这时知闲来了,老夫人的声音像一枝直插云霄的竹篙,尖利刺耳的高呼“拦住他”
知闲仿佛置生死于不顾了,笔直的摊平了双臂挡住她的去路,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你要到哪里去非要闹得满城风雨你才肯罢休么”
他恨透了她,知道这件事里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遂一把推开她,“你给我滚出将军府,别再让我看见你”
知闲被他扬得几乎磕倒下来,所幸有仆婢搀扶住了。踉跄几步方站稳了,委屈得直抽噎。蔺氏眼见拦不住他,高声道“她都已经怀了晤歌的孩子了,你找到她打算怎么样要落个强梁的罪名么”
他只觉有千万斤的磨盘碾压过他的身体,四肢百骸都僵直了,停下步子连头都回不了。果真是她怀了孕,但说是蓝笙的孩子,不可能的他艰难地吸口气“那是我的孩子。”
知闲如遭电击,她一直奢望着那晚他们什么时都没有生,可是他承认了。亲口承认,那比单方面猜测致命百倍。这么残酷的现状她失声痛哭出来,“沈容与,你禽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