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逆旅(第2页)
他的声音像是深海里翻滚上来的气泡,碎裂得无声无息。
她的心也攥起来,一样的窘境。还有三个多月,容与和知闲的婚礼筹备得差不多了吧醉襟湖和碧洗台串联了么喜帖都了吧大约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她能做些什么呢她没有立场要求他取消婚约,等他拜天地的时候,她除了肝肠寸断,束手无策。
两个人,同样的心事,空前的彼此理解。贺兰仰天躺倒下来,小小的车厢,各人占据半边。虽然不太像话,但心里是干净的、坦然的。
外头时候已经不早,渐渐起了暮色。顶马有了负重,走得比单骑慢得多。以这个脚程来看,大概明天入夜方能到洛阳。
将近风陵渡,黄河东转的地方,风大一如往昔。这条官路上没有驿站,道虽不险,崇山峻岭里穿梭,遇着什么豺狼虎豹总归不好。押车的兵卒两京走得熟,到了以前过夜的平滩上就歇脚扎营了。铺上席垫,架上柴堆,翻找出祸盔和水囊,一伙人喧笑着,比在京畿里站门巡街高兴得多。
陕北人生性豪爽,火堆哔啵燃起来,粗犷的菩萨蛮便响彻秦岭。
布暖睡得有些迷糊,隐约听见一阵歌声,高亢地,咬字清晰地一递一声地传唱着“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她眨了眨眼睛,半梦半醒。天似乎是黑了,火光从小窗口照进来。她撇头看看,贺兰背对着她倒在一侧,佝偻着背,颀长的身子躬成个凄寒的弧度。长途奔波,到底顾不上虚头巴脑的规矩。赶工的这段时间没睡过囫囵觉,连贺兰这等闲人都累坏了。
她合眼想,该坐起来了,可是神志昏聩,手脚也不听使唤。歌声戛然而止,然后有疾奔的马蹄声,以及霍然拉缰后青骓长啸的嘶鸣。
贺兰察觉了猛坐起来,掀开车门上帷幕时,来人已到面前。戎甲兽带,气势汹汹,一把便抓住他胸前的衣裳,极不客气地把他拉下了车。
他哀声叹息,“上将军别动怒,有话好说嘛”
布暖脑子里一激灵,现居然真是舅舅。她有点蒙,怙惙着他怎么追来了。见他不问情由逮住了贺兰衣领,她跳下车要去劝解,却被容与隔开了。
“你站远些,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他寒着脸道
,“回头我再和你算账”
她吓了一跳,他眼神狠戾,她才知道他有这样令人胆寒的另一面。她不敢说话,又担心贺兰,只有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贺兰挺镇定,对她笑道“放心,我同沈将军有同僚情谊,沈将军又是儒将,断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容与却早红了眼,他就像个捉奸在床的丈夫,把贺兰敏之碎尸万段都不足以解其恨。他笑得狰狞,“贺兰敏之,你信不信本将打断你两根骨头,把你扔进山里喂野狗”
贺兰嬉皮笑脸,“上将军仁德,怎么能干这种事我才刚只是困极了,在她边上挨角眯了会子,可什么都没干啊”
这不过是诱因之一,他对他的憎恶岂是三言两语能表述清楚的有的话他不好责问出口,边上有押书卒,有蓟菩萨和他的卫队。十几号人几十只眼睛,定定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真想手起刀落,索性结果了这厮倒痛快。但大庭广众之下很难办到,除非连着把那帮卒子都处理掉。
布暖在边上嗫嚅着“舅舅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糊涂了不知道避讳。”
他回头看她,心力交瘁,找不到词来指责她。
贺兰压了压他的手,“上将军若有疑问,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犯不着这样伤和气。”
他力推了他一把,“沈某和国公无话可说。”
贺兰倒退了几步方稳下身形来,讪讪拂拂胸口的褶皱道“我和冬司簿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将军对常住有偏见,那么就请冬司簿代为解释吧”
他旋身笑道,“诸位将军一路辛苦,我车上有酒,只是缺了肉。秦岭丰沃之地,野味遍地都是。将军们何不随本官一同出去打猎,也好消磨这漫漫长夜啊”
蓟菩萨看看容与,气归气,肚子总要填饱的。衙门里出来,随身只带水,口粮是从来不用操心的。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活物,就饿不着善于骑射的武将们。上峰虽未令,这点子事儿也不用请示。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蓟菩萨挥了挥手,“一人打他一只獐子,回来给大都督添下酒菜。”
都督卫队里的亲勋校尉们齐声应是,眨眼便撒了出
去。
贺兰对那五个兵卒道“别杵着,还想吃现成的么三个跟我去扛山货,两个捡干柴去”
于是刚才还人影憧憧的风陵渡,霎时死寂下来。
布暖垂手立着,心里五味杂陈,想和他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回旋的风从林子顶上刮过,树叶簌簌抖动,她的神经也跟着抖动这样伤感又无奈的夜啊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