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欹枕(第2页)
布暖摇头“他是孝子,便是有错,他遵循了约定,连死都是面朝东南方的,还不够吗”
姑娘家一旦感性,便能原谅很多低等的错误,同她们谈理性行不通。他一头怅然,一头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其实现在的自己和焦仲卿没有区别,他唾弃着焦仲卿的愚孝,走的却是和他极其类似的路。只不过一个是奉命休妻,一个是奉命娶妻罢了。
他突然有些后怕,贪图目下的轻松,会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害得知闲和刘兰芝一样下场若真到了那步,可能他除了以死谢罪,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焦仲卿是个懦夫。”
他谓然长叹,带了些对自己的气恼。
布暖正沉浸在悲情里无法自拔,把脸转向另一边,眼尾的泪顺着流回眼角,再漫延出来。她吞气道“你不懂。”
男人何尝懂得什么是生死与共,这故事也许就是个臆想,满足女人对爱情的一点憧憬吧
他失笑,她说“你不懂”
时像个负气的孩子被打碎了美梦,哪里还忌讳着他是舅舅,倒像他们调了个个儿,她才是见多识
广的长辈。
她的小女儿情绪作了,抽抽搭搭哭得很伤心。他愁眉苦脸在边上瞧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抽了汗巾给她擦眼泪。她把鼻子擤得通红,睫毛上挂着零星水珠,叫他想起她小时候抱着他的腿号啕大哭的样子。
她把满腔酸楚泄了出来,深深吸上一口气,才想起他还在,又老大不好意思起来。茫然卷着他的汗巾,藕荷色的底子上绣着缠枝并蒂莲,勾勾复绕绕,从中段向一头衍生。她的指尖抚着花纹,然后用力攥在了手心里。
“对不住,都叫我弄脏了,等明儿还个新的给你。”
她把汗巾塞进袖笼里,瞅他一眼,腼腆道,“我这傻模样,你别笑话我。”
他宽容地点头,语气真诚“你不哭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笑话你。”
她温驯地半仰着脸,他微偏过头,视线接上视线,竟像生了根,像绞在一起的两股绳,再分不开了似的。
她那么漂亮最了不起的画工也画不出她的五官。他没来由地生出股冲动,想触碰她,想抱她在怀里。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的手,想握在掌心,想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抚摩。
布暖不知道大人看孩子和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有什么区别,她只知道舅舅现在眼里只有她,专注地,温暖蚀骨。她羞涩得想躲闪,惶惑中听见自己的耳膜被心震得砰砰颤。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挤进胸腔里,转眼把她的心紧紧扣住,填充得几乎要爆炸。
“娘子,该歇觉了”
蓦然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登时把两人震醒了,慌忙各自调开视线。布暖回头看,是秀站在廊沿下喊。大概是中了暑,脸色有些青。
她不大高兴“不是还早嘛,怎么才这会儿就要安置”
容与离了榻道,“你快些进去吧,我也回竹枝馆去了。”
布暖起身相送,他走了两步顿住,神色和刚才不同,变得有些冷漠,只道“我今儿寻蓝笙办公,他托我传话给你,这几日忙,等过些时候要来府里瞧你。”
布暖怔怔地应了,看着他撩袍下台阶,疾步朝着弥济桥上走去。
对于蓝笙,她还真是无可无不可的。反正不算讨厌,也算不上喜欢。单觉得他人很好,若是做朋友,应该是个可以深交的。
她垂手去理她的书。扉页上画了一大一小两只孔雀,但是画得并不好。雄鸟尾羽上的孔雀翎万分呆滞,那只母的更可怜,简直成了只秃毛的鸡。
“还不快些吗,我的娘子”
秀终于过来拉她,手上用了大劲儿,虎口把她的腕子勒得生疼生疼。
她哀哀地叫“这是怎么了,谁得罪你了吗”
秀不答话,把她拖进卧房里,高声打走了侍立的婢女,方踅身拉上直棂门,脸色越加难看了。
布暖没见过她那样,不由得瑟缩着有些怵。她是秀喂养大的,名分上是主仆,私底下秀却抵得上她大半个娘。
她挨过去,扯了扯秀的衣袖“是我哪里不好,惹你火了吗”
秀气血上涌,只祈求菩萨,她看见的那些是她眼花了。
难道是她疑心病重吗为什么她有不祥的预感他们两两相望,时候那样久,哪里还有半点甥舅该当保持的距离
不管怎么样,布暖以后不能和舅爷走得那么近了。布暖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容易对身边的人生出好感。小舅爷偏齐全得世间难寻,人品贵重,品貌又好,全长安有几个闺中娘子不爱
慕他布暖和他处久了只怕要生出不该有的感情来,真到那时一切就晚了
她不好明说,唯恐布暖原没有这个心,叫她一捅破,反倒给她提了醒。她斟酌了一番才道“你还记得舅爷十月里和知闲娘子成亲吗那时候郎主和夫人要过长安来的,我琢磨着届时你该拿出些东西来,一则赠给舅爷做贺礼,二则给你母亲瞧,好教她知道,你这半年工夫没有荒废。我已经给你备了刺绣的工具,都在楼上东屋里摆着,明日开始就动手吧绣什么由得你,不说旁的,陶冶一下情操也是极好的。”
秀有她的打算,布暖一旦忙起来就会无暇他顾,趁着芽还没就掐了,对大家都好。
布暖这里的想法却和秀大相径庭,她只挂念着舅舅的汗巾子。她要选个好料子连夜赶出来,明日一早好交给他,让他带着上值去。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