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寒星孤夜泣断肠(第1页)
“啥也不用给,茶水、烟、饭,这些招待好就行。等以后别人家有事,咱也是这样过去帮忙的。这是村里的习惯。”
面对女儿的疑问,许娇兰耐心地解释道。
即便谁都有各种各样的小缺点,即便邻里之间总有磕磕绊绊,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人们仍然可以毫不迟疑地聚到一起,同心协力做同一件事,不需任何哀求或者回报。仅这一点,红西乡的村民们,是可爱可亲的。
到此时,何朵才有所理解,为什么父母对这片土地的眷恋如此深沉。
哭完灵的亲戚们默契地集中到隔壁许娇兰的房间,男人在客厅喝茶抽烟侃大山,女人们则挤坐在里屋,一边安慰着脆弱的许娇兰,一边不厌其烦反复询问者何胜军生前身后的详细经过。由于过去一年何胜军一直在江临看病,何朵又把父亲生病的消息封锁的很严,因此大多数远方亲戚压根不知道他的情况,就连那些八卦多疑的村民,对个中细节也不是完全清楚。
许娇兰终于迎来了她最喜欢的“话聊”
生活,而且是滔滔不绝的加长篇,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主角,这一切却是以丈夫的去世为代价。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叙述着一年来的艰难历程,千万次叹息间,收获了无数贴心的安慰,同时也充分地满足着观者们的好奇心。很快,女主和她丈夫受难史的叙述成了许娇兰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而躺在另一间房里的丈夫却似乎只成了一个符号。
“家里的人往出走啊,弟弟弟媳孝子孝孙快着点儿!”
暮色将至,春雷在院子里一声吆喝,何文、何平、何朵及何家一大家子人连忙走到户外。只见门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堆了一大摞光溜溜参差不齐的柳树杆,有手腕般粗实的,也有蜡烛般细削的,横七竖八堆在地上。
“孝子拿最粗的,女人拿细点的,快点着,站好喽!”
春雷催促道。
何平独自站在最前面一排,何文和何朵并列站在第二排,随后是堂弟何旺、何成,再然后是堂妹何诗、何燕。小轩跟着何胜华站在一起,他的主要作用是扶住一会儿痛哭流涕的三爷爷。何胜果则和二嫂、三嫂一起跟在后面,再往后便是一些稍微远点的亲戚,何朵尚叫不出全部的名字。
“跪!”
“叩首!”
“起!”
“再跪!”
“再叩首!”
“起!”
“再跪!”
……
众人在春雷的主持下连续跪拜了三次,随着他的一声吆喝“走!哭!”
哗啦啦涌动了起来。何平“爸!”
大喊一声,继而嚎啕大哭,边哭边打头走在最前面。何文何朵跟在其后。众人一边哭喊着,一边纷纷鱼贯而行。
队伍最前面是放炮和点灯的人员,由队长何东辉带着何平这一辈的几个男人担任。所谓点灯,就是把玉米穰剁成四五小段,沾上煤油点着后放在大铁铲子上。一个人负责端着大铲子,另一个人则从铲子里往路两边扔玉米穰,每走两三步就要扔几个。玉米穰裹上煤油后着火的时间会变长,远远看去就像点了一路的夜灯。
哭丧的队伍从何家院子里出发,边走边哭嚎,一直走到前方村口的土地庙,最终在那里完成其他仪式,整个过程就叫做送灯。
在红西乡,人死后要送三次灯,头一天是咽气灯,正式宣告斯人已逝;第三天是报到灯,也就是向阎王爷报到;第六天是引路灯,寓意为去往阴间的亲人带路。
随着何平的凄声哀嚎,何胜华、何胜果、二婶三婶等老一辈人也同时大声哭喊起来,唯独何文何朵和其他众堂弟堂妹这一辈喊不出声,只是一路以泪洗面,默默跟在队伍里悲伤。
“文文,朵朵,你们要喊出来!不喊就是不亲,别人笑话!”
姑姑何胜果哭了一会儿后,看不下去,在队伍里向何文何朵喊话。
自己的亲爸走了,何文何朵自是伤心欲绝,可却没办法像老一辈那样嚎叫出来。听姑姑如此一说,姐妹俩心里多少有些恼火。这是自己的亲爸,岂有不亲之说?伤不伤心你们看不出来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和自己爸爸的感情深不深?
不过恼火归恼火,两人出于礼貌也不便发泄。何况姑姑总归是为家里考虑,只是观念不同罢了。因此二人彼此叹了口气,并不答话,只能让尽量自己抽泣的幅度更大一些。但如此一来,伤心的表现方式中多了一丝刻意,反倒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其中。
心中杂念一起,何朵人也跟着恍惚起来。眼见着这一路摇曳在孤山黑夜里的小火点,如生命般短暂迷离,乍一望去亦真亦幻,脆弱凄美,却禁不起一点点时间的消耗。几分钟的光亮之后,便是散入泥土的永恒寂灭。
队伍已经离家越来越远,离躺在棺材里的父亲越来越远。
再过六天父亲就要下葬了,到那时就真的身埋荒山之中,再无回家之路。
何朵正恍惚着,有人往自己手里递了一根香,这才发现已经抵达了土地庙。此时所有人手里都已经拿上点着的香,在春雷的主持下对着土地庙行三次跪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