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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考考你。”
李清月不疾不徐地发问,“痨瘵之疾一旦感染,大多在发现之时已然无救,直到如今还未有能够将其根治的药物,你凭什么保证,自己前往襄州也能安然无恙?”
元希声定了定神,答道:“孙老先生教过我们,痨瘵这种病症要比寻常疾病特殊,和前一个患病身死的人接触过的人,很可能要过上很多年才会出事,但这其中依然是有所关联的。他猜,是痨虫入体蛰伏,直到人体气虚、中气不足的时候,才借机生乱。”
“我幼年学医,到如今已有三年,自旱蝗疫病横行后,行走于外前多喝参麦汤调和肺气,以防为疾病所侵染,自认有几分抗衡灾病的本事。”
李清月挑了挑眉:“只是如此,我能带的人不知凡几,为何非要是你?”
只需要身强力壮的话,这洛阳城中也有不少押镖运货之人了,哪个不比元希声看起来孔武有力?
元希声答道:“我满周岁的那一年,洛阳城中有了一种特殊的烈酒,也在随后出现了一样特殊的药物,正是以烈酒浸取被捣烂的大蒜,而后将其提纯出来。可惜孙神医说,此物能防治疫病,却不能阻挡痨虫。”
“四年前,听说是因公主送来东都的信,孙老先生得以又拿出了一种新药,是以盐水腌渍黄花蒿,将其新鲜的汁液挤出来直接服用。可惜此物能抗疟疾,却不能让痨瘵减轻。”
“我不明白,痨虫和疫气有何区别,痨瘵的发热和疟疾的发热又有什么不同,若是公主愿意首肯让我随行,或许总有一日我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为公主立下功劳……”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了头去,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提出的疑惑既然未能解决,便显然不是一个能让他抓住机会的凭据。
但就在他低下声去的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你的行李多吗?”
“啊?”
元希声抬头。
李清月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现在的呆头呆脑,真是破坏了他身上的书卷气。
“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就要从天津桥前启程,你——”
“我这就去收拾行装!”
元希声顿时笑逐颜开,直接掉头就跑。
在途经元义端身边的时候,他好像总算意识到这里还有个长辈,停下了片刻。说出来的话却是:“伯父,劳驾借我几匹快马拉车。”
见元义端颔首,他便立刻朝着家中跑去,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元义端:“……”
怎么回事啊,敢情只有他在这里瞎担心什么避嫌的问题是吗?
“元家主,”
李清月忽然转向了他,“我看您也不必多担心了,以令侄今日表现,分明很有昔年元君山之风啊。”
元义端哑然。
可当目送着这些随同安定公主齐赴襄州的人马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元君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祖父,元希声的曾祖元岩。而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上朝议政、劝谏君王都能侃侃而谈,浑不惧怕,先后以诤言劝谏了陈宣帝和隋文帝。
安定公主以元希声比元君山,到底是在拿自己比作谁啊?
若是换一种思路去想也不太对。元君山一度受隋文帝委托,前去辅佐蜀王杨秀。而杨秀此人向来行事无忌,甚至在杨广夺嫡成为太子之后多有怨怼之言……
奈何车马已然远去,元义端就算还想多问,也已做不到了。
罢了,就像上一次安定公主前来洛阳之时曾经提醒过他的那样,对他来说最要紧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尽到自己的本分,另一件就是牢牢记住,自己到底是听令于谁的!
元希声为公主驸马之事,就算会因敬怀太子之死而拖延,甚至公主本人也因这“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的说法,将婚期推迟到了起码四年之后,洛阳元氏其实也早早就跟天后、跟安定公主捆绑在了一个立场。
既然比谁都清楚现如今的东都到底由谁做主,他也就绝不能有任何一点后退掉头的想法。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终于在想清楚这些的时候,彻底定格了下来。
而李清月也收回了朝着随行扈从打量的目光,转回到了与她同车的孙思邈身上。
“我猜元希声的这个困惑,也是您的困惑?”
孙思邈点头:“不错。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的那些弟子虽然还没一个真能超过我的,但也在这几年给了我不少启发。”
他虽然动辄要往来宫中为天皇看诊,但东都尚药局这样的环境,对于孙思邈这样立志拯救更多人、栽培出更多医者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神仙之地。
以至于这几年间,李治是因风疾的缘故,以更快的速度衰老了下去,孙思邈却还看起来更年轻了点。
但若要孙思邈自己说的话,心态上的年轻和医道上的进步,终究也不是万能的。
“我经手的病患越多,也就越是在想,五行阴阳之气的说法到底能否适用于所有的病症。再有,痨瘵之疾早年间就有的痨虫说法到底是否合适。可惜啊,人的眼睛能看到病灶,人的耳朵能听到心脏跳动,却还是不能看透所有的病理真相。”
孙思邈倒也并没让自己沉浸在这等困惑纠结之中,反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说来也不怕公主听着见笑,我前阵子和神威在长安城中有过碰面交谈。这十多年里他为公主研究那炸药之物,居然也没在医道上走偏太多,让我都有些心动了。”
李清月轻咳了一声。
她试图脑补了一下孙思邈扛着个炸药包的场面,觉得这多少有点不太对劲。
仿佛是猜到了李清月此刻在想些什么,孙思邈又道:“我不是说我真要去走一趟神威的路,而是我在想,这两条路是否有殊途同归的机会呢?”
殊途同归吗?
这句话从孙思邈的口中说出,让李清月难免有种时空错乱之感。
但想到正是她的一道道决策在将人往那个方向推动,又觉她看到的其实只是这些砥砺前行的医者又往前迈出了一步。
李清月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敷衍于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