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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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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退了两步,眼中的斩钉截铁之色一览无余,“你说得对,我应该亲自动员卫藏四如子民参战,也会将唐军拦截在外的,但在此之前,我要做一件事稳定军心。”

赤玛伦愕然起身:“您要趁机铲除噶尔家族?”

外患在前,怎能先行自断一臂!

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赞普未免太过冲动了。

可在芒松芒赞的表现中,赤玛伦好像并不难看到,在他的心里,那个极有可能力挽狂澜、调度吐蕃内政军需的赞悉若根本不是他的臂膀,而是他挽吐蕃于倾覆危机之中的障碍。

“难道不行吗?”

芒松芒赞冷然说道,“对外就说,是钦陵赞卓出卖我吐蕃精兵招致大败,我亲征之前必欲扫清我藏巴腹地的叛徒,以定军心。我倒要看看,在今日这等举国存亡的关头,到底还有谁要阻拦于我!”

赤玛伦后头还想陈说的话尚未能来得及出口,就听芒松芒赞已接着说了下去:“你不必劝我了。我近来研读大唐那边的情况,方才知道我此前做了一件错事——”

“那位大唐的天皇先铲除了盘踞朝堂的权臣长孙无忌,才有了后来的东灭高丽,西进藏原,我若真想先在今日拦阻住唐军的攻势,后图谋反击,就必须先将噶尔家族给连根拔起。”

“如今是他们给我藏巴子民带来了莫大的灾劫,为何不能趁势对他们发起清算!我只恨当年因禄东赞年迈,让他从相位上退下去的时候,还畏惧于他的盛名在外,不敢轻易擅动,才令他有重新上位的机会。”

芒松芒赞“语重心长”

:“王后,攘外必先安内啊。”

赤玛伦:“……”

她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芒松芒赞没再给她以劝阻的机会。他在话中展露出的,分明还有一个意思,谁若再来阻拦,便是他的敌人。而她显然不能做这样的事。

或许她也该当庆幸,自八岁开始就成为禄东赞手中傀儡的吐蕃赞普,终于有了翻身的契机。

可一想到,赞悉若自任职大相后,先在鹦鹉谷召开群臣会议,整治牧业改革,巩固了自禄东赞开始的租税律法、牧场肉税和田界之法,又统一了吐蕃和小勃律大军镇之间的法令,从未有任何一点悖逆吐蕃之处,她又觉一阵说不出的心寒。

死在此时,被扣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以成全吐蕃赞普抗衡大唐的决心,对这位噶尔家族的掌舵者来说,不可谓不残忍。

而今日有临阵夺权,擅杀臣子,将赞悉若当做了牺牲品,明日又怎知不会是别人?

打断她这诸般思绪的,是芒松芒赞快步疾行中一句朝外发出的号令:“调兵!”

调兵,杀人!

噶尔家族权势滔天的时期早已随着禄东赞的身亡过去,他这位吐蕃赞普手中的私兵已随着尚族的支持而增多,再加上他此时手握的“正义”

缘由,足够他在让人杀到噶尔家族的庄园驻地之前聚集起更多的人手,让对方无有逃走的机会。

一想到赞悉若此时应当已收到了军报,恐怕还在想办法将他的弟弟从唐军手中营救出来,芒松芒赞便愈发觉得,自己该当加快行动,绝不给对方以缓和局势的机会!

……

这支像是要去调往戍守的队伍,以一种让谁都没想到的方式忽然转向,直扑噶尔家族的封地而去。

拥有两千多口人的庄园之外,原本有着堪称优越的戍防条件,但在军队的悍然进攻面前,坞堡的外墙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露出了摇摇欲坠的架势,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倒塌在面前。

可奇怪的是,当赞悉若的夫人达玛氏接到了消息,抱着年幼的女儿匆匆赶到书房的时候,竟发觉丈夫的情绪还能称得上平静。

他已快速地写完了两封信,现在正在将这两封信装入信封之中,折叠着放进了一只带有挂带的锦囊里。

被放下地来的小姑娘江央不太明白,外面为什么会传来这样的喊杀之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书房之中还是和平日里一样的布局,气氛却要比平时凝重许多。

她只知道,父亲还是与往日一样温和地朝着她招了招手,在她走到面前后,他将那只锦囊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又将其塞进了外衣之内,让其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尽快将她送走。”

这话是赞悉若对着同在书房之中的亲卫说的。“庄园被攻破的时候你就带她走,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去办。”

再如何看起来从容,突然遭到这样的突变,这位吐蕃大相的语速也不免快了起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向了妻子:“你不要怪我只救她一个,实在是……倘若我们之中还有谁能活命的话,也只有可能是她了。”

他终究还是对这个当了数年吉祥物的赞普少了几分预估,没想到对方没传承到松赞干布开拓进取的战略眼光,却传承到了对方的清除威胁手段!

更没想到,在大唐兵马入境的时候,他居然会选择先解决“内患”

唐军来得太快,芒松芒赞做出的抉择也太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动用所有的手段做出反抗,以至于在庄园被围的时候,赞悉若唯独能做的,就是将女儿送走。

她太年幼了,还没有出现在外人面前,又只是个女孩,总是“安全”

一些。

就算芒松芒赞要将一个个幸存者都给盘查过去,确保噶尔家族的族人通通死绝,也很有可能会略过她去,让她成为唯一的一个漏网之鱼。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达玛氏觉得自己心中还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在听到外头的动静后知道,很多话在此时都不必再多说了,只问:“您打算将她送去何处,总得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在死前知晓吧。”

赞悉若的目光有短暂地望向了逻些城的方向,又在转回到暮色里的噶尔庄园时放空了须臾,“长安。”

“什么?”

“我想让她去长安。”

“你知道吗?”

赞悉若自嘲一笑,“在刚接到钦陵战败消息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为什么他不能再多消耗掉唐军一点实力,让他们没有这个继续进犯的余力,或者他为什么不能战死在军中,起码也不会被赞普找到一个污蔑我与钦陵里应外合的机会。但我又很清楚,这些事情根本不能怪我弟弟。”

钦陵赞卓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败了这一场,不过是因为大唐的主帅比他更强罢了。

他更不能因为那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怪责钦陵,因为提出这个理由、发起对噶尔家族清算的,是他们的赞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