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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铠甲的巡营士卒乃是折冲府中常驻精锐,也因刘仁轨的到任而被选为了亲兵。
这些人平日里接受的训练、享受的伙食,都要比之寻常的士卒强上不少,以至于当他将人给拎进来的时候,这逃兵和守卒之间的身量真是好一番差距悬殊。
可当瘦弱的逃兵出现在烛光之下的时候,愤怒与绝望像是打翻的颜料盘,在那张被照亮的面容上四处上色,又让其显得极其醒目,在一瞬间压过了他身边守军的存在感。
更重要的是,刘仁轨认得他。
他刚抵达青州的时候还在此地找过领路的向导。
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瘦猴儿。
意识到这一点的刘仁轨忍不住离席而起,抬高了音调发问:“你跑什么?”
大唐法令之中,对于逃兵的惩罚从来不小。
作战之时逃亡的要被斩首,镇守之时逃亡的要被流放。
此番调集的府兵即将渡海出征,那么若是按照严格一点的规则来划定,这就是作战逃亡!要斩首的!
就算他之前不知道这条法令,在进入这军营之中后应该也知道了,否则真对不起刘仁轨在这数月间让人教导的结果。
明知道被抓住就是死,为什么要逃?
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瘦猴儿眸光颤动,反而没了先前被抓住后的沉默。
他盯着面前这个主持此番府兵征集之人,目光在对方鞋子都没顾得上穿的脚上扫过,最后还是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要跳起来一般高声反问:“不跑能怎么办?”
“去年我堂兄参加了剿灭百济之战,但直到今年,渡海出战的阵亡之人都还没被记录在册,连个姓名和死因都找不到。我跑还能被亲人掩埋,若是日后风波平息,能侥幸被立个碑铭,不跑就跟我堂兄一个结果!”
①
“我原本不想参战的。”
他咧开了嘴,像是还有很多话想在此时激烈陈说,又想起刘仁轨自抵达青州到如今军营里的所作所为,都和他所在州府的官员不同,他不该将怒火全部发泄在他的头上。
只是这份情绪终究是需要一个出口的,他也没这个多余的精力去分辨他是不是好官。反正,他们终究和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
“我只是……”
只是想有个名字,也有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尾而已。
凭什么那些家中有钱的可以花钱买通相关人员,避开应征,他们这些人却只剩一个名头上好听,然而还没等从上一次的征兵中恢复过来,在并未领到出征的功勋之时,就已要面对下一次的麻烦。
悲愤的情绪因这场不成功的叛逃几乎将他完全吞没,也就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那张长案扑了过去。
在那桌案之上,正放着一把光亮的匕首!
第89章
那原本是一把刘仁轨用来裁纸的刀。
现在却好像要变成一把凶器了!
明明那瘦猴儿此番筹措到的参军口粮不多,在意图潜逃之前几乎饿着肚子,唯恐他忽然多吃的举动被人看出异常来。
当他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就已将最后悬着的一股力气都散了。
可在他扑向那把匕首的时候,速度依然快得惊人,就好像因这孤注一掷而爆发出了可怕的潜力。
握紧匕首的一瞬间,将他押送进军帐的士卒方才意识到他这非同一般的举动,愤怒地抽刀而上。
刘仁轨面色疾变,“住手!”
可他的这一句住手显然已经说晚了。
或者说,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那巡营士卒唯恐他这位折冲都尉,不,应该说是准熊津都督府长史出事,头号的要务自然是要拿下这刁民。
对方不尊法令潜逃的时候,就已经不能算是此番征调的府兵。
更何况是此刻!
他抢夺匕首是要做什么?行刺上官以图随即逃窜吗?
电光石火之间,巡营士卒做出了判断,此时将其击杀,以防其在混战中伤及刘仁轨,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挥刀而下的目标,正是对方那只拿刀的手。
刘仁轨仓促后退,抬腿就蹬上了那桌案。
桌案上的名册滚落一地的同时,那张长案也在这奋力一踢中朝着那两人撞了过去。
那瘦猴儿本就是从桌上夺的匕首,就站在旁边,所以当长案撞来的那一刻他完全无法躲开,直接被撞得几步踉跄倒在了地上。
但也正是这一撞,让他避开了最要命的一刀。
巡营士卒本是冲着他手去的那一刀,直接劈在了长案之上。
只听得一声刀入木中的撞击,和桌案翻滚落地的闷响,这三人的动作方才各自停在了原地。
若非刘仁轨所在之处僻静,只怕营地之中都要因为这出响动而闹腾起来。
即便如此,距离最近的几名士卒还是匆匆赶来,候在了营帐外头。
就听那位年过六十的刘都尉喘了口气,再喝了一句,“我说了,都住手!”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让门外之人可以确信,刘仁轨并未因为这出奇怪的动静而受到什么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