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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无遮大会因是位居中土筹办,注定不可能像是天竺那般持续七十五日,还在期间布施贫困者数十万人,直到戒日王将财宝尽数捐出方停止。
玄奘没有这个财力,李治也不可能放任他以这等方式大揽民心,以至于逾越到皇权之上。
但这场无遮大会的分量依然不容小觑。
卢照邻甚至将其分作了几次告知于李清月,可比她从宫中获知的消息详尽得多。
当李清月和刘仁轨自马车中走下,进入这座足有数十个院落的佛寺之时,这场对于大唐佛教来说的头号盛会依然未曾结束。
因今日恰逢无遮斋会,内容是施舍民众,往来之人更是极多。
所幸,李清月本就没打算往中央去凑。
她只同刘仁轨一道朝着藏经塔(大雁塔)的方向走去,在通报了身份后继续攀登上塔,直到登临于高塔中段足以俯瞰下方景象的位置,她方才止步。
身处此地,便不会与寺中往来人群相冲,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自塔上俯瞰,长安城的一座座里坊尽入眼底,但最近也最是明显的,正是一千多间房屋之中居住的僧人,和此刻聚集在此地的长安民众。
虽因高处瞭望的缘故,他们无法看清下方众人的面貌,却也不难瞧见这些人潮涌动的景象之中佛宗兴盛之态。
刘仁轨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公主现在可以说了,您为何要来此地?”
李清月答道:“老师已见眼前景象,那么应当不介意听我说上两句。如其中有谬误,可随时指出。”
刘仁轨颔首。
“无遮大会之中,我阿耶亲自书写慈恩寺碑铭,又令左仆射于志宁、礼部尚书许敬宗、黄门侍郎薛元超、中书侍郎李义府前来此地看阅经文,为其助长声势,所需为何?”
“自永徽四年到永徽六年天灾影响,关中粮产不丰,阿耶需以佛教教义规范民众言行,令其事君尽忠,心中无怨。”
“此为君王之所需。”
这开头三句一出,已让刘仁轨下意识地握紧了面前的塔上栏杆。
他侧过头来看着李清月同样投过来的目光,惊觉其中灵性惊人,根本不像是在陈述他人之言,而确实是她心中所想。
但哪怕这是个经由人点拨也能说出的话,也依然非同凡响了。
而她甚至还未说完。
“玄奘法师要佛学新旧两派和大乘两宗暂时止歇内部争斗,先将佛经翻译完毕,在朝廷的支持之下传教,令其中经义广布民众之间。”
“此为高僧之所需。”
“至于一应与会之人,他们试图通过聆听佛经教义抚平心中苦痛,消弭仇恨,又或者他们根本不信这些说辞,只想借着此番施恩斋饭,节省一顿两顿的口粮。”
“总之,此为民众之所需。”
李清月的目光中有一瞬的闪烁,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难免令她想到那日大酺之时所见。
当日追逐斗酒、掷钱盈车的,与此时匍匐佛前的,大约是两种人。
她定了定心神,方才继续开口说道:“天子有所需,高僧有所需,民众有所需——光是长安城中一处里坊便有如此种种心思。”
“人心复杂,上下制衡,可见一斑。”
“那么老师觉得,是学春秋还是礼记,能让我读懂长安之所需呢?”
……
刘仁轨面色未变,心中却已涌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学生,恐怕不能随便教了。
他此刻才知道,陛下和皇后都说的“见到安定公主后就明白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34章
但在自藏经塔一步步往下爬的时候,刘仁轨还是免不了出声问道:“公主将这番话毫不避讳地告知于我,所图为何呢?”
她确实是个平生罕见的天才人物,让人甚至有些担心到底能不能教好她。
就像是一块在年幼之时就已会思考的璞玉,不是一般的难能可贵。
可问题来了,她图什么呢?
她是公主而非皇子啊。
李清月在其中一步台阶上停了下来,正因这上下台阶的错位,恰好处在俯瞰对方的视角。
当刘仁轨抬头回望之时,因后方塔外光线照入,让这位小公主的脸处在了逆光的状态里,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倒是能听到她此刻的答话,“老师应当不知道近来宫中一事。”
“我兄长同样也算年少聪慧,比我大上一岁有余,自元月起,便由阿耶选定的老师教习文书。兄长在通读论语诗经之余,也有专人为其将过往史书以故事形式讲授于他。”
“六月之时,正好讲到楚子商臣之事。”
刘仁轨都问她是学礼记还是春秋了,当然不会不知道小公主所说的“楚子商臣”
是什么事情。
这一段说的是,楚成王原本准备立商臣为太子,后来又改换了主意想要立王子职为太子。
商臣听闻此流言又核实后,在下属的谋划下决定弑君篡位,也就是后来的楚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