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第2页)
何生和费尔南多彼此客气谦让了一番。这时有个旅客走进客店,大家一下子都不说话了。从装束上看,那个人是刚从摩尔人那边来的。他上身穿着蓝呢半袖无领短上衣,下身是蓝麻布裤,头上戴着一顶蓝色*帽子。脚上是枣色*高统皮鞋,胸前的一条皮肩带上挂着一把摩尔刀。他身后跟着一个摩尔装束的女人。那女人骑在驴上,一块头巾包住了整个脑袋,把脸也遮住了。她头上还戴着一顶锦缎帽子,从肩膀到脚罩着一件摩尔式长袍。那男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脸色*有些发黑,长长的胡子梳理得井井有条。总之,看他那副样子,如果穿戴得再好些,人们肯定会以为他是什么豪门巨子。他一进客店,就要一个房间。当他得知已经没有房间的时候,显得极为不快。他走到那个打扮像摩尔人的女人身旁,把她从驴背上抱了下来。多罗特亚、客店主妇和她的女儿,还有女仆,从没见过摩尔女人的装束,觉得很新鲜,就围了过来。多罗特
亚总是那么和蔼、谦恭、机敏,她发现那个女人和同她一起来的人对没有房间感到很懊丧,就对那女人说:
“别着急,我的夫人,这里的条件不大好,但客店就是这个样子。也许您愿意同我们住在一起,”
多罗特亚说着指了指卢辛达,“这条路上的其他客店恐怕还不如这儿呢。”
蒙面女人一言不发,只是从她原来坐的地方站了起来,两手交叉在胸前,低着头,深深一躬表示谢意。大家见她不说话,料想是摩尔人不会讲西班牙语。
这时,那个俘虏①过来了,他刚才一直在忙别的事情。他见她们围着与自己同行的那个女人,而她对别人跟她说的话都不作答,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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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上文只提到这个人是个旅客,并未说明他是俘虏。
“夫人们,这位小姐几乎不懂我们的语言,她只能讲她家乡的语言,所以问她话她也回答不了。”
“我们什么也没问,”
卢辛达说,“我们只是请她今晚与我们做伴。我们在我们的房间里给她腾个地方,这样她可以更方便些。我们愿意为所有外国人,特别是外国女人,提供便利条件。”
“我以她和我个人的名义吻您的手,我的夫人。”
那个俘虏说,“我很珍重您的关怀。从您在这种情况下的举动可以看出,您一定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请告诉我,大人,”
多罗特亚说,“她是信基督教的人还是
摩尔人?她这身打扮,还有她始终不说话,让我们以为她是我们并不希望的摩尔人。”
“装束和人是摩尔人,不过她的灵魂是个地地道道的信基督教的人。她特别想做基督教徒。”
“那么,她受洗礼了吗?”
卢辛达问。
“自从她离开她的故乡阿尔及尔后,一直没有机会受洗礼。”
俘虏说,“直到现在她还没有遇到什么死亡威胁,迫使她必须受洗礼。而且,她首先应该学习我们神圣信仰的各种礼仪。不过上帝保佑,她很快就要以与她身份相符的方式受洗礼了。她和我的衣服远远不能体现她的身份。”
大家听到这几句话,都很想知道摩尔女人和这个俘虏到底是什么人。不过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问,大家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最希望的是休息,而不是人们打听他们的生活。多罗特亚拉起那女人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并请她摘掉头上的面罩。那女人看着俘虏,好像在问她们说什么。俘虏用阿拉伯语告诉她,她们让她把面罩摘了。那女人把面罩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多罗特亚觉得比卢辛达的脸还俏丽,卢辛达觉得比多罗特亚的脸还娇媚。在场的人都承认,如果说有谁的脸比多罗特亚和卢辛达的脸还漂亮,那么只有那个摩尔女人了,甚至有人觉得摩尔女人比她们俩更美。美貌历来都得宠,它能够令人动情,赢得好感,所以
大家都愿意为摩尔女人尽心效力,殷勤备至。
费尔南多问俘虏,摩尔女人叫什么名字。俘虏说叫莱拉·索赖达。摩尔女人听见了,知道费尔南多问的是什么,急忙嗔怪地说:
“不,不是索赖达,是玛丽亚,玛丽亚。”
她这么说显然是为了告诉人们,她叫玛丽亚而不是索赖达。
她说的这句话以及说话的感情让在场的几个人,特别是女人们,流下了眼泪。女人的性*情就是心慈手软。
卢辛达非常亲热地抱住她,对她说:
“是的,是的,玛丽亚,玛丽亚。”
摩尔女人说:
“是的,是的,玛丽亚!索赖达马坎赫!”
马坎赫的意思是“不是”
。
这时夜幕降临。店主按照与费尔南多同行的那些人的吩咐,精心准备了一顿他最拿手的晚饭。客店里既没有圆桌,也没有方桌,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就像仆人用餐一样,围坐在一条长桌前,把桌首的位置让给了何生,尽管他尽力推辞。他觉得自己是米科米科娜的守护者,应该坐在她旁边。依次下去是卢辛达和索赖达。她们的对面是费尔南多和卡德尼奥,接着是俘虏和其他男人,神甫和理发师坐到了女人们的一侧。晚餐吃得兴致勃勃。后来看到何生又像那次同牧羊人吃饭那样,一时说兴大发,饭都不吃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大家的兴致更浓了。何生说:
“只要你们注意一下,诸位大人,就会
看到游侠骑士所从事的事业的确是空前伟大的。否则,假如现在有人从这座城堡的大门进来,看见了我们,怎么会想象得到我们是什么人呢?他怎么会知道坐在我身旁的这位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女王,而我就是人们到处传颂的猥獕骑士呢?
“毫无疑问,这项事业胜过人们从事的所有行业。它遇到的危险越大,越是受到人们的尊重。如果有人说舞文弄墨比舞刀弄槍好,就让他从我面前滚开吧,那是信口胡言。他们依据的理由就是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辛苦,舞刀弄槍使用的只是体力,就像臭苦力干活那样,只要有力气就行了;就好像我们从事的这个舞刀弄槍的行业不包括防御似的,而防御需要很好的智力;就好像一个率领军队或承担防守一座被围困的城市的斗士不需要动脑子一样,其实这既需要脑力又需要体力。
“你们想想,要揣测了解敌人的意图和计谋,要估计存在的困难,避免可能遇到的损失,光靠体力能做到吗?这全是动脑子的事情,与体力根本无关。而且,舞刀弄槍也同舞文弄墨一样,需要动用脑力。咱们不妨看看,文武相比,哪一项最辛苦。不过,这要看每个人追求的目的和结局。追求的目标越高尚,就越应该受到尊重。
“咱们不说神职人员,神职人员的目的就是把人的灵魂送上天。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崇高目
标。咱们就谈世俗文人的目的吧。他们的目的就是实现公平的分配,让每个人得其所应得,并且让公正的法律得到遵守。这的确是个宏伟、高尚、值得赞扬的目标。不过,它还无法与武士的目标相比,这些人把平安视为最终目标,平安才是人类生活可以企望的最高利益。所以,世界和人类最初听到的福音,就是我们在见到光明的那个晚上①听到的天使的声音。天使在空中唱道:‘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于神,在地上平安归于他所喜悦的人。’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天上,我们最高的导师都教导他们的信徒和受到他们帮助的人,到某人家去的时候,最好的问候就是‘愿这一家平安’,并且常常教导他们说:‘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愿你们平安。’这平安就好比一件珍宝。没有这件珍宝,无论人间还是天上,都不会有任何幸福。这个平安就是打仗的真正目的,而从戎就是要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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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处指耶稣诞生之夜。下面的几句引语均出自《新约全书》。
“如果是这样,打仗的最终目的是平安,而这个目的又比文人的目的要强得多。咱们现在看看文人和武将各自付出的辛劳吧,看看谁消耗的体力最多、最辛苦。”
何生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听他讲话的那些人谁也不能把他看成是疯子。相反,其他男人都与
从武的行业无缘,因此听起来津津有味。何生接着说:
“我认为文人的最大难处就是穷,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文人都穷,我只是想在这种情况下把事情说绝对些。我觉得受穷就是一种不幸,因为穷人历来都不会有什么顺心的事。他们受贫穷之苦表现在几个方面,挨饿、受冻或缺衣少穿,或者是尽皆有之。不过尽管如此,他们并不是没有吃的,只是不能按时吃,或者吃些富人的残羹剩饭。他们最大的难处就是这个‘吃乞食’。他们也不是没有火炉或壁炉,即使火不热,至少可以驱驱寒,总之他们可以在房间里睡得很舒服。其它一些琐事,我就不提了。譬如说他们缺衣少鞋,衣服单薄,如果有幸吃顿好饭就狠吃猛塞。
“在我描述的这条艰辛道路上,他们在这里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一直到达他们所希望的地位。我们看到过很多这种情况,他们含辛茹苦,一旦达到了目标,就好像插上了时来运转的翅膀,开始坐在椅子上统治世界,饥肠辘辘变成了脑满肠肥,忍寒受冻变成了怡然自得,缺衣少穿变成了穿着阔绰,铺席而眠变成了铺绫盖缎。这些都是他们功德的合理所得。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如果与战士们相比,就差得太远了。下面我再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