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心愿(第2页)
何生可是很开心,如果孙姨能够好久好久地停留在何生们家的话。她怎么也说何生要当女校长呢?有一次,何生站在对街的测字摊旁看热闹,测字的先生忽然从他的后领里抽出一把折扇,指着何生对那些要算命的人说:“看见没有?这个小姑娘赶明儿能当女校长,她的鼻子又高又直,主意大着呢!有男人气。”
孙姨的话,测字先生的话,让人听了都舒服得很,使何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爸对孙姨也不错,那天何生跟着爸妈到瑞蚨祥去买衣料,妈高高兴兴地为何生和弟弟妹妹们挑选了一些衣料之后,爸忽然对何生说:
“英子,你再挑一件给你孙姨,你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吗
?”
“知道知道。”
何生兴奋得很,“她喜欢一件蛋青色的印度绸,镶上一道黑边儿,再压一道白芽儿……”
何生比手画脚说得高兴,一回头看见坐在玻璃柜旁的妈,妈正皱着眉头在瞪何生。伙计早把深深浅浅的绸子捧来好几匹,爸挑了一色最浅的,低声下气地递到妈面前说:
“你看看这料子还好吗?是真丝的吗?”
妈绷住脸,抓起那匹布的一端,大把地一攥,拳头紧紧的,像要把谁攥死。手松开来,那团绸子也慢慢散开,满是皱痕,妈说:
“你看好就买吧,何生不懂!”
何生也真不懂妈为什么忽然跟爸生气,直到有一天,在那云烟缭绕的烟香中,何生才也闻出那味道的不对。
那个做九六公债的胡伯伯,常来何生家打牌,他有一套烟具摆在何生们家,爸爸有时也躺在那里陪胡伯伯玩两口。
孙姨很会烧烟,因为施伯伯也是抽大烟的。是要吃晚饭的时候了,爸和孙姨横躺在床上,面对面,枕着荷叶边的绣花枕头,上面是妈绣的拉锁牡丹花,中间那份烟具何生很喜欢,像爸给何生从日本带回来的一盒玩具。白铜烟盘里摆着小巧的烟灯,冒着青黄的火苗,孙姨用一根银签子从一个洋钱形的银盒里挑出一撮烟膏,在烟灯上烧得嗞嗞地响,然后把烟泡在她那红红的掌心上滚滚,就这么来回烧着滚着,烧好了插在烟枪上,把银签子抽
出来,中间正是个小洞口。烟枪递给爸,爸嘬着嘴,对着灯火窣窣地抽着。何生坐在小板凳上看孙姨的手看愣了,那烧烟的手法,真是熟巧。忽然,在喷云吐雾里,孙姨的手,被爸一把捉住了,爸说:
“你这是朱砂手,可有福气呢!”
孙姨用另一只手把爸的手甩打了一下,抽回手去,笑瞪着爸爸:
“别胡闹!没看见孩子?”
爸也许真的忘记何生在屋里了,他侧抬起头,冲何生不自然地一笑,爸的那副嘴脸!何生打了一个冷战,不知怎么,立刻想到妈。何生站起来,掀起布帘子,走出卧室,往外院的厨房跑去。何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找母亲。跑到厨房,何生喊了一声:“妈!”
背手倚着门框。
妈站在大炉灶前,头上满是汗,脸通红,她的肚子太大了,向外挺着,挺得像要把肚子送给人!锅里油热了,冒着烟,她把菜倒在锅里,才回过头来不耐烦地问何生:
“干么?”
何生回答不出,直着眼看妈的脸。她急了,又催何生:“说话呀!”
何生被逼得找话说,看她呱呱呱地用铲子敲着锅底,把炒熟的菜装在盘子里,那手法也是熟巧的,何生只好说:
“何生饿了,妈。”
妈完全不知道刚才的那一幕使何生多么同情她,她只是骂何生:
“你急什么?吃了要去赴死吗?”
她扬起锅铲赶何生。“去去去,热得很,别在何生这儿捣
乱!”
在何生的泪眼中,妈妈的形象模糊了,何生终于“哇”
地一声哭了出来。宋妈把何生一把拉出厨房,她说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妈,看这么热天,这么大肚子!”
何生听了跳起脚尖哭。
孙姨也从里院跑出来了,她说: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会工夫怎么又捣乱捣到厨房来啦!”
妈说:
“去叫她爸爸来揍她!”
天快黑了,何生被围在家中女人们的中间,她们越叫何生吃饭,何生越伤心;她们越说何生不懂事,何生越哭得厉害。
在杂乱中,何生忽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何生身旁擦过,是——是多日不见的德先叔,他连看都不看何生一眼,直往里院走。看着他那轻飘飘白绸子长衫的背影,何生咬起牙,恨一切在何生眼前的人,包括德先叔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