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们谈谈(第1页)
苏傲雪闻言愣了愣,她想到自己能写出一个不同于刻板印象的底层妇女。可她对那些身在上流的妇人,却也有自己的刻板印象。提起这样的人,她先想象的形象都偏向贬义,觉得这类人有了钱,就该无忧无虑了。所以,康美新刚才提到的繁漪,就不是以苏傲雪目前的能力可以驾驭的人物形象。
这边苏傲雪入神地归结着自己的短处,那边康美新却极力地夸赞她的长处。
“你就是天生要当剧作家的人,我说不出来的意思,你三句两句就解释通透了!我喜欢演鲜活的人物,所以我才特别喜欢《弃婴》。我觉得你写的台词,和其他的剧本很不同。以往这类型的故事,女性角色出逃常常是为了爱人,这种剧本着力点在于批评封建包办婚姻。当然,那种批判是对的。但我听过一些讲座,思想进步的教授让我们反思,难道目前的妇女困境,是打破了包办婚姻就能解决一切了吗?而我在你的剧本里,读到了女子的出逃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自己。我更感动一个农村的姑娘,高声地站出来控诉,这个社会没有给她们读书的机会。”
“美新,我要谢谢你!你把《弃婴》演出之后,我来不及讲出来的心里话,替我说出口了!”
这下子,换了苏傲雪抱着康美新开怀地转圈。尽管路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也不觉得怎样,“农村妇女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她们被写进文艺作品时,却常常是负面的意象,总拿她们去指代陈腐、愚昧的旧面貌。我不服这口气,我要用笔替她们叫屈!”
康美新拍着苏傲雪的肩膀,长久地用力地点头,道:“就是这样的,我不会写故事,但我会看、会比较。男人写剧情的时候,代入的是他们自己。他们也有求学失败的,但他们的失败更多是经济所迫,他们没有因性别被学校拒绝过,所以他们不会控诉这个问题!”
有挑货担的脚夫经过,难免不满她们碍路的举动,高声道:“哦呦,立在路当中算啥意思啦?马路是你两个人开的啊?”
二人难为情地连连道歉,跟着跑到不妨碍别人过路的树荫下,继续刚才的谈话。
“你刚才说的话很对。多数男编导写的女人,本质上是表达男性思想的传声筒。我以后要写真正的女人,我还要让你演真正的女人!”
苏傲雪紧紧握住拳头,只看她的眼神,便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决心。
听了这话,康美新一下子就觉得心中连日来的消沉都了无踪迹了,又跳又笑,道:“好啊好啊,我要演苏编剧的戏,我要演你的戏!”
虽然苏傲雪想好了,要写能反映女子真实状态的剧本。但要构思一个怎样的女性形象,目前还没有主意呢。
于是,她便求助康美新:“那你觉得女人是怎么样的?”
康美新咬着一根手指,凝神想了很久,却是一点意见也给不出来。只好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到有什么模式,可以定义女性这个群体的。就像……其实,三两句话也概括不了天下所有的男子。我抗拒那种走在善恶两种极端的,特别单薄的女性角色。而我希望演的,是别扭的、不完美的女人。简单来说,她们是人,是活生生的、有缺点的人!”
苏傲雪颔:“男人的思想有多立体,那女人的形象就应该有多丰富。因为男女尽管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人。我应该好好考虑,怎么样先把一个女人当成人来写,再去琢磨女人区别于男人的地方。”
康美新在旁热烈地鼓掌:“男人女人先在本质上都是人……对了对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苏傲雪把视线投向浩渺的天空,脑海里冒出了一些零星画面,她随口就说了出来,“一个女人留一头长,穿男式的衣服奔跑在路上……她没有剪,因为她不觉得要变得像个男人,才能证明她是进步的新女性。同时,她也愿意穿上男人的衣服,因为她愿意像男人一样穿上铠甲,既保护自我也保卫国家。她奔跑,然后摔跤。爬起来之后,在一个岔路上选错了方向。跑了很远,她又从黑暗里折回来,朝太阳的方向继续狂奔、狂奔!”
康美新一手搭在树干上,歪着脑袋听她说。尽管没有一点故事性,却听得很入味。最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道:“好有意境的画面呀,适合拍电影呢!”
苏傲雪自己也很满意这一点点不成型的灵感,高高地挑了一下眉,很认真地宣布:“那我就要试一试电影剧本的写法。”
回到家,看着杜景堂出门之后,苏傲雪去书房把刚才和康美新谈话的要点都记录下来。
落下笔,她又想到了自身的问题。自己有清高的志向,但没办法保证自己每一个念头、每一个举动都光明磊落。她要写真实却不完美的女人,先接受自己就是不完美的女人。从今天起,她要放下沉重的道德枷锁,接受自己的别扭和不完美。
沉沉地思忖了许久,安静的客厅里蓦地响起开门声。
苏傲雪立刻迎出去,道:“我们谈谈。”
杜景堂气冲冲地进屋,望着站在书房门口盯着自己直看的那个人,心里的气忽然自动地消了大半。先听她要说什么话吧,如果她要说的话和今晚的事有关,倒也是不错的现象,起码她愿意说心里话了。
然而,当两人在餐桌两边正式坐下之后,换来的局面却是长时间的缄默。
“怎么不说话了,是你提出来要谈谈的。”
杜景堂脱下了外衣,和领带一起随便地挂在了椅子上。衬衫松了两颗扣子,袖箍勾勒着他大臂的线条,像极了美术馆里陈列的雕塑。
虽然是事先想好的动作,但当苏傲雪走到杜景堂身边,坐上他大腿时,依然觉得自己如丢了魂一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