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章 水龙长吟鹤唳九天(第2页)
未等袁承天说话,身后一个阴侧侧的声音传来:“只怕你们两个人谁也走不了!”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齐齐心惊,听着声音好熟悉,抬头只见傅传书又现眼前,手中执长剑,眼中蔑视,仿佛看着两个人如同死人一般。袁承天道:“大师兄你要怎样?”
傅传书冷笑一声,:“也不怎样,只要你项上级,好教天下人知你这位朝廷的仵逆反贼已经正法!皇上知道定然欢喜非常,要知道近年来你们袁门甚嚣尘上,朝廷早已对你们忍无可忍,摄政王爷多铎更是明文禁止有人与你袁门交际,只要现不问情由,一律杀无赦,以正视听;师弟你如若不欲身死,也无不可,解散袁门,投诚朝廷,为皇帝所用,剿灭天下反清复明之势力,否则将来你难有善终!”
袁承天道:“大师兄你难道忘却了咱们昆仑一派的宗旨,不与有司衙门为伍,洁身自好,不问俗务,但行善事,无愧于天地良心也就是了,可莫学那当年吴三桂这个大奸贼,引狼入室,害的我千千万万的汉家子民十室九空,你说这仇恨便全然忘却,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偏偏要认贼作父,甚为可耻!”
傅传书听了小师弟一番言语,冷笑连连,轻蔑道:“不识时务,师弟你也不看看现下天下反清复明势力消亡殆尽,连偌大的丐帮也悄无声息,偏是你袁门自以为是,也不想想现在是满洲人的天下,你一个袁门又岂能成什么大事,到头来也只不枉死许多人罢了?师弟你何苦如此,岂不是害人不浅?可说徒劳无益,你何苦这样傻?”
袁承天道:“有时我也心灰意冷,便想放弃,——可是九泉之下先祖袁督师他决然不会答应,偏是我的爹娘也不会答应,还有袁门弟子也不会答应,还有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也不会答应!师兄你知道人与禽兽之区别么?——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人有理想与信念,有忠孝仁义和礼仪廉耻,而禽兽只有杀戮,其它故且不论。我虽不孝,不堪大用,但是肩有千斤重担,我不争谁去争?难道要我忍心看袁门弟子死于敌人屠刀之下,而置之不理?如果那样做话,我也不是袁门后人了!”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好一个我也不是袁门后人了。果然豪气干云,是个英雄人物,不辱没先人之威名,——只是却有一事这位袁兄弟你却不明白,天下之天下是有德者居之,而非一人一姓一家之天下,所以当年我们满洲人顺天应人,所以得有天下!而现在天下只有你们袁门一干人重偏偏逆天而行,可说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以为这样可以恢复家国,其实只是形同做梦,决然不会成功,非但不会成功,而且还要死人众生,可说不义之举,枉害天下生灵!”
这话听来似乎也不无道理,可是细究却又不对,譬如见恶人行恶事,我们都不反抗,只待他将来寿归正寝不成,这样说来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天理公道可言,岂不是人吃人的世道?所以袁承天不敢苟同。清心格格见这说话之人是杭州将军巴颜——可以说一方大员,亦是朝廷封疆大吏,位在提督、总督之上,威权可以节制杭州上下官员,皆要听命于他,否则轻则罢官,重者入狱,所以人人敬畏,不敢忤逆于他。他虽是朝廷命官,而可以不听命于朝廷,可以便宜行事,可说杀伐皆在我手,看谁人敢说半个不字,是以目中无人,看别人都如蝼蚁,尤其他身为满洲人,心中很是蔑人汉人官员,总以为他们必有二心,对朝廷表面言听计从,实则另有鬼域心肠,不可不防,所以他对待手下汉人官吏便极为苛刻,而对他们族人格外开恩,虽然军营中汉家儿郎不服,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忍辱含羞,得过且过,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例行公事罢了。
傅传书虽身为一派掌门,然而在巴颜将军面前也要听命于他,因为他受朝廷欶封,所以也可以说是朝廷命官,所以有时也要回避。巴颜将军又道:“适才我恰巧听见傅掌门所言,可说是金石良言,这位袁兄弟年纪轻轻,便升任袁门少主,可说前途不可限量,大有作为,只是而今朝廷恩准只要袁门归于朝廷,对以往之事既往不纠,否则可要……”
他下面的话自然是格杀毋论。袁承天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所以两位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我不能自毁志气,袁门决然不会受降于朝廷,因为人各不同,所以天地正气常有而不至湮灭也!想我先祖袁督师当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大志未酬,事不成功,以至遗恨百年,可是他的令名依旧感醒世间不自觉醒的人,——虽然而今大好山河沦陷于夷人,但是我想终有一日拔开云雾见青天之时!”
巴颜顿时大怒,喝斥道:“大胆忤逆之言你也敢说,如果让今上听到只怕性命难保,你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普非王土;率土之滨,普非王臣!而今是我爱新觉罗氏之天下,岂由你们胡作非为?”
袁承天却道:“天下乃仁者天下,有时君主德不配位,以逐天下逐鹿,庶民遭殃!你知道民间疾苦?你知道有人流离失所不得归家园?你知道他们有病无钱医治,只有自断其腿,以保全性命?你知道贪官污吏横,上命不达,以至民怨四起,哀哀可怜我天下民众,多在苦难辗转流离中!是天地不仁?抑或是天意如此?人人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眷顾天下子民?”
巴颜将军见袁承天说得沉痛,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天下尽有不公的事,岂是你所能管得了?”
袁承天道:“但求力所能及也就是了,其它且交于天意!成败荣辱一念间,乱世有人成英雄,有人都甘愿出卖自己的邦国,为夷族效力,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耻!”
忽然有人道:“好一个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耻!”
话音一落,一人转身而来。巴颜和傅传书忙恭身退下,——原来是嘉庆皇帝——他听袁兄弟适才一番非但不恼,反而欣喜,心想:袁兄弟不忘初衷,还是桀骜不驯的样子,比之朕之朝堂那些唯唯喏喏之辈可要强之万倍!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见嘉庆皇帝出现都是怔了怔——因为他们实在未料到皇帝这时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出乎意料。嘉庆皇帝见她与袁承天在一起也不生嗔,因为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亦有隐忍之心,对于摄政王有不臣之心,谋夺篡位之举视而不见,不是不管,而是等待时机,一待机会转来,便一举将其拿获,清除内外诸患,重振朝纲!平昔他不显山不露水,懵懵憧憧,仿佛不通时务,不理朝政,将处理奏折的事交于自己这位皇叔摄政王全权处置,不欲过问,以至朝中只知有摄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之说。恭慈太后闻讯,几次密召皇帝,痛斥其非!嘉庆皇帝不欲走露消息,如果并非对恭慈太后说出实情,只是推脱说自己年少无知,至于军国下事更是不知就里,让皇叔多铎处置未为不可,所谓疏不间亲,外人也无从置喙,最后便对太后说儿臣省得事!他之所以对太后也如此隐瞒,便是害怕她走露消息,因为太后身边也难免有摄政王安插的人,所以还是处处小心为是,因为谨小慎微总然不会错的,虽现在忍辱,将来总有一日将之绳之以法!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风彩一如往昔,只是久经忧患便见神情更加地坚毅,风霜依旧摧不老容颜,眉宇眼角虽有沧桑,可是眼神依旧清澈如水,仿佛眸子之中,中有神灵,只是看世间万物皆是悲伤,总有离世之感,虽有济世之能,却无理国之才,虽济世为怀,念天下苍生之苦,而无救倒悬之手,犹如当年袁督师苦心经营辽东多年,习兵练武,欲拒满洲人于关外,奈世天不随人,空让英雄遗憾!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也许天教他满洲人该得有天下?亦非人力所能改变运数,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嘉庆皇帝见清心格格看袁承天的神情透着依依不舍,心中一痛,自己当初不该一意孤行让清心下嫁将军府,那个不堪大用的海查布,怎能与这位袁兄弟相提并论,一个是玉宇惊鸿,仿佛神仙中人,不是尘世所有,是为天煞孤星,虽然一世孤独,然而性情桀骜不驯,与众不同;自己贵为紫微星座,坐拥天下,可是与他这天煞孤星犹有不及,因为他悲天悯人,看万物皆有生灵,处处卫护别人周全,独独忘了自己才是世间那个可怜的人!
巴颜将军不知嘉庆皇帝早己与袁承天相识相知,见皇帝只管沉吟,并不言语,不知所想。他斗胆向前跨进一步,低声道:“皇上,他可是朝廷海捕公文缉拿的忤逆乱党袁门的头脑——袁承天;——莫若让属下出手将其拿获?”
嘉庆皇帝不以为忤,说道:“朕自有分寸,无须你多言。”
巴颜将军殷勤却吃个没趣,便讪讪退下,只是心中犹有不服,他着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一个忤逆乱党这样怜惜,其实他又哪里知道嘉庆皇帝从来看袁承天如手足,因为在他心目之中这位袁兄弟是位不世出的英雄,远迈前代,直追先祖袁督师,可说是世之罕有,所以他对他从来宽人待己,不欲伤害于他。
他见巴颜将军如此说辞,知他好意,一心为朝廷,所以并不生嗔,转只见那昆仑派掌门傅传书正执剑而对,似乎只要皇帝下令,随时随地便要刺杀袁承天,心中丝毫不念同门师兄弟之谊,可说无情无义之极,便心生厌恶,心想前代掌门赵相承一世英雄,怎么教出这样不肖的子弟?他的小师弟袁承天却是侠义为怀,从来不以己危为念,总是敢为人先,有时舍生取义亦在所不惜,两个人同是昆仑派门人,同是赵相承调教出的弟子,一相比较却相差如此之巨,不得不让人感慨,有人忠义乾坤,义气千秋;有人却为宵小之辈,总是时时刻刻想着害人的计谋,人与人之区别如此之大,有时让人无法可想。
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又恨又恼,恨之他偏偏与朕为敌,总是不知悔改;恼之者是他的袁门弟子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生事作乱,此起彼伏,让官兵防不胜防,一时焦头烂额,朝廷颇有苦不堪言之状,自己身为皇帝,只有尽力安抚臣下,稍安毋躁,只待时机,将其上下头脑一网打尽;其实在他内心却不是这样想,只是安慰臣下,因为袁门脑是袁兄弟,他怎么也不会绝情绝义,于以诛杀,只是暂缓之计;可是偏偏是摄政王多铎暗中鼓动朝臣要皇帝下谕,召命各地有司衙门官兵尽出,誓要将袁门中人格杀殆尽,在他口中是所谓除恶务尽,否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怕将来一不可收拾。嘉庆皇帝被其上下朝臣挟持不得不下谕天下各处衙门官兵会同捕快缉拿朝廷乱党归案,一时之间天下哗然,天下大有人人自危,不敢谈及袁门,惧怕惹上无妄之灾!当然这些事情袁承天也时时收到帮中弟子飞鸽传书,得知朝廷的举动,先前他还自疑这消息不确切,待沿路之上见到海捕公文便信然了,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是一种恨意上来?可是想想可不是么?自己袁门与朝廷为敌,难道清廷还要温柔待之,天下焉有是理?历朝历代的皇帝谁也不会允许有人祸乱天下,总是极尽所能防患于未然,扼杀于萌芽之中,这嘉庆皇帝自然也不能例外,换做谁都会如他那般,捕杀忤逆乱党!
嘉庆皇帝道:“袁承天……”
他当着臣僚的面自然不能亲切称之为袁兄弟,私不犹可,因为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失了体统,是以面上不嗔不怒不喜不乐,“你领导袁门与朕为敌,实在不肯?朕一向念天下苍生为重,众生平等,每有天灾便开赈救济天下万民,而你等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朕的这些功绩你们总是忽略不计,只念着旧日山河,故国明月,却不想今朝的恩德,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朕爱万民,体恤天下民众艰辛,是以免除苛捐杂税,心想与民休息,天下满汉一家不好么?可为什么你却非要一意孤行不可?难道非要天下生乱,祸端又起,血流飘杵?”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眉角眼中恨意多于怜悯,知道袁门所作所为有时未免过激,这也是近年来自己少于约束,他们各自为政,有时妄自尊大,便不计后果,所以便激怒朝廷,以至让摄政王有了把柄,可以挟持皇帝下诏天下有司衙门捕拿袁门弟子,不问情由一律杀无赦,这样一来袁门与朝廷矛盾更加不可调合,大有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之状,这也是多铎所希望看到的,因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那一方吃败,对他都是有利的,如果朝廷官兵吃败,他可以趁机在朝廷坐大,收络朝中官僚为我所用;假若袁门败北,官军占了上锋,那么袁门势必恼恨嘉庆皇帝,因为诏书是由他所下,所以既便他们恼恨也是皇帝而不是自己,他们之中有死士行刺也不会寻自己,而是潜入禁城行刺于今上,可说将皇帝置于危城之内,自己摄政王却可以全身而退,不伤分毫。可是这是万全之策,所谓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可谓不绝妙计策,每每想到此处,摄政王多铎梦中都要笑醒!
袁承天听嘉庆皇帝一番说辞,心想他虽说的似乎有道理,可是也不尽然,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信念和理想,自然不能苟同。他向前走近一步,说道:“在下虽为袁门脑,都一力约束门人弟子不得滥杀无辜,可是也难免有不孝之辈,其实在所难免。我虽不才,但是有时或忘国家!亡了国的人,哪里是家?寄人篱下,不过苟且偷生,如果人人都学五柳先生,隐于南山,不过问世事,那么天下依旧在苦难之中?我们还有的自由?一手推开生死门,两脚踏翻尘世路……昔日黄巢称英雄,尔是英雄谁是贼?……生平行止难定论,大地苍茫任浮沉?……皇帝你不知道人在忧患苍茫中,迷失而不自知?所谓英雄,百年之后谁知?”
嘉庆皇帝见他神色多是忧患,不见欢喜,心中失落也多,不由自问:难道朕错了?巴颜将军听他大言炎炎,不由心中生嗔,心想:皇帝也是,焉有时间和他罗唣?便伸手将旁边一名兵士手中红缨长枪夺在手中,低声向皇帝问询:“皇上让臣下拾掇他?”
嘉庆皇帝待要回绝,转念一想不成,自己总然不能下场,那样有失体统,于理不合,便默许,他亦有意要看看这位袁兄弟武功是精进了,还是退步了?所以退后,让这巴颜将军上阵。清心格格见皇帝哥哥并不出言阻止,反而让这巴颜将军出头,心下生恼,心想:皇帝哥哥,你难道忍看袁大哥受伤你便开心?
嘉庆皇帝低声道:“清心你还不过来,成何体统?”
清儿格格眼见四周此时已布满清兵,心想也对,自己这样置皇帝哥哥于何地,便讪讪离开袁承天,不忘回眸望,只见袁大哥犹自看着自己,满是关怀之情!傅传书持剑看到这情形,气得无以复加,心想:小师弟凭什么有此福气,得到清心格格的垂青,你说可恼不可恼?只是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