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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在吐蕃,根本没有平准署这样的部门来调整物价,更不存在什么朝廷居中调控物资调配,让更多地方的人能以合适的价格买到需要的东西。
“这片土地上的东西都是归属于那些大贵族所有的。和王室联姻次数多的,就变成了尚族,比如这一带所属的那囊氏。在朝中当大官次数多的,就变成了论族……”
“他们需要什么东西,就从领地各处征发,哪里需要花费一点金银资财,至于我们这些人,只要能够活命下来就好了,怎么还会去想从其他地方买到东西。”
所以度支巡官这样的东西,在这位头人听来,也只觉格外的费解。
可在听到对方解释这个官职是因灾年运送物资而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又难以避免地露出了一份羡慕的神情。
抗灾这种事情,在他们听来更是有些不可思议。
藏原地界上冻土耕作不易,放牧又易受到天灾的影响,出现饥荒灾情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情况。
“那你们的领主都是怎么做的?”
“能怎么做?”
头人长出了一口气,“若不是怕我们死掉的人太多,会让其他奴隶主前来掠夺牛羊,大约他们都不想过问,生怕被我们拖累。”
“有些时候我们也会想……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些人就能做天神后裔,朝堂重臣,有些人却只能和牛羊为伍,图个生存尚且不易。”
上天何其不公道!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问道:“说来,你方才提到,你们的度支巡官要在灾年调研各处物价,将大批货物从一个地方运载到另一个地方。那……”
“若是度支巡官的家族领地上灾情严重,难道不怕他们先将物资运送到自家的地方上吗?”
在这位头人看来,这真是个最棘手的问题。
可他的话刚刚问出,就见面前的几人各自神态不一,却有一点相似,那便是直接笑了出来。
那武周使者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你难道以为,度支巡官这个官职,是以家族传承的方式选拔的吗?”
“难道……难道不是吗?”
在吐蕃的朝臣里,虽然也有异军突起之人,但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或多或少都和当年悉勃野家族走出雅砻后的追随者有关。
“大论”
这个最是举足轻重的位置,确实有着往复的轮换,但整体上来说,高官的姓氏大差不离便是那几个。
说这是上位者世袭也并不为过。
那么倘若在吐蕃存在度支巡官这样的官职,或许真要如同他所担心的那样,会成为一个最适合以权谋私的职位。
可在中原并不是这样的。
“在中原上国之地,文字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久到百姓之中懂得识文断字的人,并不只归世家所有。我大周的皇帝陛下更是英明神武之才,提出以糊名取士的方式选拔官员。”
“当上了官员还不算安稳。朝廷有监察官员和朝集使,会对官员的一举一动做出考察,百姓也能通过铜匦上书提出建议、对官员发出声讨。若是政令不佳,便无法再在这个职务上做下去。”
“上到宰相下到属吏,都是能者居之。出自显赫门庭的家族,确实能让他们比寻常人少走很多弯路,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能直接平步青云,执掌天下人的命脉。”
“当然,按照皇帝陛下和太子的说法,糊名取士推行至今也不过才几年的时间,官场之上门荫入仕的风气还没被彻底瓦解,印刷术的推行也还不足以颠覆一部分经文的上流垄断,我大周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才能让天下有才之士尽数汇集于神都……”
“但这已经很好了。”
头人一边听着那位武周使者往下说去,一边忍不住在口中喃喃。
什么糊名取士,什么印刷术,同样是他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
他只能从对方接下来给他的讲解中知道,糊名取士,是能让“奴隶”
和“地主”
都站在同一个被评判的环境之中。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能中选当官。
印刷术,是将识文断字的能力推向乡野之中的更多人,让他们也有机会摆脱旧日的蒙昧,走上一条和先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就连女子也能在武周皇帝的支持下走上仕途,以真正对得起那句唯才是举。
而这些中原的百姓之所以还能在生存之余有这样的机会去尝试更多的可能性,是因为在那里,农耕的技术早已经发展到了让吐蕃望尘莫及的地步。
他们有耐寒的种子,也有一年两熟的早稻。
他们有曲辕犁有水车有十字镐这些农具。
还有以各种渠道陆续发展的农肥。
……
当他们是以百姓的身份缴税,而不是以奴隶的身份上交粮食时,生存下来就绝不会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人能生存,还有向上的门路——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位头人也并不觉得对方有诓骗自己的必要。
要编出那么多有着实际例证,还能够自圆其说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与他们同行的人中,还有一些出自西藏都护府的藏民。
这些人原本也是听从吐蕃赞普的调遣,虽然身处于唐古拉山脉以外,但和他们也没什么分别。
可这位头人看得出来,经历了文成都护的统辖,将中原的文化和制度更进一步地带到这片土地上,他们连眼神都变得比先前清亮了许多。
这让他此刻明明只披着那件棉衣,却已经难以避免地在想,若是他能从那囊氏的奴隶变成武周的子民,会不会也能过上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按照使者所说,两税法的收税方式,是按照拥有的土地来定收税的数额,若是没有固定田产的行脚商人,就按照另外的方式来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