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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大军起行之时,在受降城内外驻扎的营帐已有了相当可观的数目。
留守在此地的庞飞鸢为李清月送行之时,就听她又提醒了一句,在契苾何力将各部首领找来洽谈完毕后,该及时将人疏散离开。
“这也得怪您啊……”
庞飞鸢调侃道,“谁让您还没到漠北的时候,才刚解决了那些叛乱的突厥,就已先传讯了许度支,让她将河北道新田的存粮和四海行会转运过来的一部分棉衣装载成车,令专人送到此地,正好在半月前送到。”
“我听说有人在附近散布着一种说法,说他们谁能拿到棉衣和赠粮,就等同于是拿到了一张保命符,那还怎么能不再多滞留些日子。”
李清月:“……可这都快十月了。”
十月的辽东已到落雪之时,漠北这边也没差到哪里去。
自前日开始,独乐河的流动速度就比先前不知慢了多少。
或许再有上半月一月的,也就到了结冰之时了。
大唐以受降城为中心的新都护府建设,还只是李清月在和部将沟通之时的蓝图,没有正式得到君王诏令,这个将受降城变成贸易中心的想法,也就同样还差了些火候。
此次调令仓促,能送到此地的物资虽然在满足了戍边士卒之外仍有结余,但若要满足这偌大一个漠北草原,却还是差了太多。
这只是丢过来做个试验的……
“这受降城附近是要收容一部分小部落,效仿辽东那头的情况,逐渐让其归化,但也没法一口气吃出个胖子。”
“我知道,我想凉国公应该也知道。”
庞飞鸢回道,“大都护不必担心,舆论之事凉国公比我擅长,驱逐闹事之人我比他能下狠手,有我二人在此地配合,不会出新的乱子。说不定还能在元月之时将阿史那默啜给擒拿在手,送去长安给大都护做个生辰礼物。”
李清月没忍住笑了出来:“那还是免了,此人心狠又擅长逃跑,只怕真落到你手里的时候也只剩个人头了。大过年的太不吉利。至于你和凉国公的配合——”
“现在是他为主你为次,等到正式的委任诏令下达,便是你为主他为次,我希望你把握好这个分寸。”
庞飞鸢显然很清楚公主这话中的意思,果断答道:“我明白,边境的主动权,大都护不会将其让出去。”
就算是契苾何力这样出身和履历的人也不行!
好在,以庞飞鸢和契苾何力之间的短暂交流,她看得出来,契苾何力这个人虽然还有武将的悍勇,却已过了对于一个将领来说最为巅峰的年龄。
他更因旁观目睹了中原的政斗,对一些已由安定公主敲定的安排,并不介意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庞飞鸢便当然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后来居上。
“那我走了,”
李清月最后回头朝着后方的受降城看了一眼,见城头的封顶砌石还是好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仿佛浑然没受到这日渐下落的气温影响,也没因仆固乙突的过世而有所减慢,不由放下了几分担心。“飞鸢——”
庞飞鸢将缰绳交到了李清月的手中,就听她在翻身上马后高声说道:“你会成为一位合格主帅的!”
是主帅,而不仅仅是将领。
若要坐镇漠北,统御四都督府,又确实该当有主帅之才。
可这句话不像之前那句对于官职的安排,是在军事议会中说出,而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安定公主用这样的声调说出在人前,便俨然是一道作保的凭据,在她离开之前被加诸庞飞鸢的身上。
霎时间,庞飞鸢朝着安定公主看去的目光有些恍惚。
只觉擦过耳边的漠北长风,正在一下下地撞击着自己的心脏,让其必须以满腔热血,以报这份知遇之恩。
李清月一甩手中的长鞭,“诸位,随我班师还朝!”
这些随同安定公主自关中出征的兵卒纷纷响应着,随同队伍迈开了脚步。
对他们来说,这当然该当叫做班师。
李贤之前带队所做的蠢事,跟他们这些晚一步出发的人可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在诺真水覆灭了叛逆的近万东。突厥士卒,在沙碛的必经之路上留下了一座警告的标志物,在路途中又击溃了数千突厥兵马,还在和辽东援军会师之后巡查各处、震慑铁勒,若要再加上协助了受降城的建立,那就更是一笔莫大的战功。
他们在跟随安定公主出征之时,便是信任这位主帅能带着他们建功立业,现在她还要带着他们在立功之后安然折返,又怎能不令人精神百倍,振奋不已!
已渐寒冷的北地天气,都无法阻止他们快速迈开这南下折返的脚步。
就连原本随同高侃戍守大营的士卒,也因边防士卒轮换得以折返归家,而觉万分庆幸。
被裹挟在其中的李贤便觉,自己可能变成了这其中最为格格不入的一员。
明明之前李清月甩他脸上的那一巴掌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他却感到脸上还有几分隐隐作痛,像是在不断地提醒着他,这大军凯旋的荣耀非但和他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反而还在对比宣告,他李贤到底是有多昏聩无能,才能落入敌军的手中。
在被安定拒绝了尽早将他送回的请求后,他的腿伤虽然一天天地愈合了疮疤,却因腿骨曾经为马所踩踏,再难以正常的方式行走,而那曾经被人割肉祭旗的位置,也依然是一个偌大的凹坑裹缠着纱布。
他确实可以不用只是躺在病床之上了,却也必须依赖于拐杖行走。
在他们回返边境之时,李贤不必住在军帐之中,而是能住于驿馆当中,他也终于从铜镜之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那真是一张——
好陌生的脸!
他曾经是父亲的儿子中最为钟灵毓秀的一个,但现在,塞北的风沙和身作囚徒之时受到的苛待,都让这张脸变得瘦削而嶙峋。
战败的苦闷和忧虑更是让这张脸上再无年头之时的神采飞扬,只剩下了落魄狼狈之相。
或许他真的是难以接受自己竟会落到这个地步,他甚至看到,自己的鬓边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李贤手中的铜镜再难拿稳,“当啷”
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