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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说到此,忽然朝着上首的天皇深深行了一礼。
因他早已腿脚不便,体态虚弱,这一出行礼竟是让人只越发觉得,他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但若让深谙许敬宗心思的李治来说,他这举动里到底是真已到这等风烛残年的地步,还是有一部分作秀的意思,好像并不难被看出来。
不过这个作秀,与其说是在响应安定公主,还不如说,是在对常对他有所指摘的太常博士和户部尚书的报复。
他们说他为了贪图彩礼,将女儿远嫁,那他就偏偏要在临死之前,将人给扶持到绝大多数人难以抵达的官位之上。
……
“这又何尝不是一出缘分呢。当年陛下提拔李义府、许敬宗等人,乃是以千金买马骨的方式,筛选出朝中何人可为陛下执刀,今日陛下提拔许穆言为度支巡官,似乎同样是在做类似的事,以便令铜匦上书之中多有要言精义。”
散朝之后,李治便听到武媚娘对他说道。
李治并未当即答话。
这个千金买马骨的说法或许不错,因铜匦上书中还没有其他足够有分量的言论,或许是该有此一赏。
但李治不敢确认,这个封官的旨意正式下达后,天下人到底是会因此觉得,连女子谏言有理都能得到官职,还是会觉得,他这个天皇已愈发为天后所把控,让颠倒阴阳之事频频发生。
奈何在朝会之上,安定与许敬宗出于不同目标的联手,已将那些有所微词的声音都给尽数打压了下去,李治也出于灾情紧急的考虑,将委任的诏令给颁布了出去。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还不如将情况按照天后所说,往更好的方向去想,免得给自己徒添烦恼。
他想了想,回道:“这个传承也未免过于令人意外了一些,不过既然这是当下必然,就这样吧。总归太子与安定也该当各自启程了。”
二人一个前往洛阳,一个前往更往东去的濮阳,在从长安到洛阳的这一线上还能再相互照应一番。
但这夫妻二人并未料到,太子与安定公主各自启程的同时,还有个孩子也踏上了行程。
太平公主打着去外祖母府上小住数日的理由出了宫,却并未往荣国夫人府上去,而是在跟李旭轮碰头后,由他的侍从护送,藏进了安定公主的船上。
这份出外冒险的刺激,让李长仪暂时忘记了不在母亲面前的离愁别绪,也忘记了不告而别后可能会面对的惩罚。
一想到等到恰当的时候她就能跳出来给姐姐一个惊喜,李长仪便觉这船行颠簸也变成了一种乐趣。
李旭轮倒是真没有亏待妹妹的意思。李长仪说是说的让他大可以直接将人手给撤回去,还是在船上留了两个负责照看“行李”
的船夫,直到这两个小姑娘能和安定公主会合为止。
不过当船只抵达洛阳港口停泊的时候,听到船夫告知,安定公主将会在此地停留三日再继续起行,李长仪又觉得自己偷跑跟来的兴致,都被这个坏消息破坏了大半。
“我们还得继续藏在船舱里,不能随便出去,要是被扣留在洛阳就糟糕了。”
李长仪坐在其中一只箱子上晃着腿,很觉此刻无聊。
结果转头朝着上官婉儿看去,她却是已翻阅起了随行带来的书籍,仿佛并不觉得这船舱之中是什么不舒服的环境。
李长仪叹了口气,蹭到了她的身边,“你真的不觉得时间难熬?”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比起掖庭的住所,这船舱其实还算宽敞的,不过自她母亲成为太平公主的启蒙老师之一后,她们母女的生活条件便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所以想来太平公主是不太明白这其中对比的。
她也只能宽慰道:“听船夫说,安定公主要在此地等待募工所用的粮草抵达洛阳,而后才能继续开拔,也是不得已之举吧。”
李长仪托腮感慨:“也对,若事事顺利,又哪里还有我的用武之地呢,说不定等到濮阳之后还有其他的麻烦。”
到时候就是她表现的机会了。
李长仪信心满满地想到。
再想到她到时候蹦出来,阿姊会是何种惊喜的表情,她又觉得,现在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
“其实公主若要在濮阳募集人手,倒也不用非要在此地等待梁州粮草尽数送达,我元氏还有一批库存米粮,愿意将其拿出来供给周转。”
李清月行在洛水之滨,听着同行的元家家主元义端开口。
她驻足朝着前方的人潮汇聚之地看去,对于这句建议不置可否,“洛阳这边不是也需要粮食吗?以你们元氏为首的各家义赈办得不错。”
前阵子李弘从洛阳折返长安,此地也并未因为太子缺席便有所轻忽。
自洛阳被确立为东都以来,阿娘在此地的经营根基早已相当之深。从此地的名门到商贾之间千丝万缕的人脉,虽不如长安城中错综复杂、地位斐然,却在必要的时候更能听从号令办事,拧结成一股绳。
昔日的青州刺史元神霁、大理寺卿元恪都已各自高升,让元义端无比确信,自己此前对天后的投诚并未做错。
他顺着安定公主目光转向的方向看去,应道:“我们不过是在此地做个面子罢了,不会同太子抢风头的,多余的粮食直接送往濮阳也无妨。”
李清月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救灾之事,关乎东都能否借机多容纳下一批人口,何来什么抢不抢风头之说。”
“还有,”
她目光肃然地盯着元义端的脸,“你最好别忘了,你到底是在为天后办事,还是在为太子办事。”
元义端险些想问,这其中到底有何区别。
但想到早年间随同天后经营洛阳的并不是那位病弱的太子,而是在他面前的这位安定公主,他又觉得这种愚蠢的问题,他可能还是不必问了。
难道他能比安定公主更明白天后的心思吗?
何况,他确实是在为天后办事,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不必越界与太子接触。
该由他办的事情他也都做到了,太子可没什么好从中问责于他的。
他回道:“我明白了,那我便不提什么将粮食转运濮阳之事了,这部分库存我会以其他办法,响应天后对洛阳的重视投入进来。”
李清月心中暗赞了一声对方上道,当即缓和下来了几分神情,随后转移了话题:“那就是你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