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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边地干什么,是要与那来济、杨德裔一般,丧命于突厥、回纥人之手,在死去数月之后,才能将头颅安葬于长安吗?
好在有孙处约在此时为他解了个围:“那么六月之后或许会有的天灾,与天子封禅泰山期间的人力物力支出,公主觉得,又当如何呢?”
上首的天子也在揉了揉额角后,出声说道:“安定,刘相年高德劭,乃是长辈,说话客气一点。”
可若让更熟悉李治的武媚娘和李清月说的话,李治这话显然不是在指责女儿,而是让她稍微收敛着点,别让刘祥道好好一个宰相被从此地抬出去,到时候的场面大概不太好看。
李清月便当即转向了孙处约的方向,回问道:“敢问孙相,若我阿耶并无德不配位,封禅与否会影响到天时变化吗?”
“或者换个说法吧,倘若河北河南道今年本就有伏旱发生,会因为我阿耶摆驾泰山而加重吗?”
“这……”
这话,孙处约实在不太敢回答。
天人感应之说乃是方今主流,但太宗年间尚有蝗灾水灾旱灾横行,给中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总让人对其有些质疑。
何况,隋唐统一之前的数百年战乱,出现了多少自负天命的帝王,让人对于君权神授之说,或多或少降低了几分盲目的信赖。
若是让孙处约说的话,天子的言行举止与天象变化并没有多大的关联,该是如何还是如何。
但对于民间来说,自然还是这个道理盛行为好。
所以安定公主的这一问,他是不能按照“事实”
回答的。
他答道:“陛下乃是圣明君主,若封禅于泰山,必能令天灾减免,甚至风调雨顺。”
就算没有,也不会比原本该有的情况更坏了。
所以朝廷官员原本就应该因太史局的判断做好年中救灾的准备,并不是因天子封禅才有了额外的人力支出,导致百姓蒙受更多的灾难。
李清月笑道:“这就好。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我阿耶此举会招来上天谴责呢。”
孙处约头疼得很,只觉面前这位年少有为的安定公主真是什么都敢说!
“臣并无此意!”
“行吧,那我说说你的后一问。”
李清月背着手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说道。
“按照太史局的评估,以关中气象,上半年冬小麦丰收无虞,而关东也在积攒数年后各地粮仓充盈,往来两京的道路更已自显庆二年确立洛阳为东都开始便畅通平顺,那么所需考虑的,只是从洛阳往泰山这一段的道路铺设罢了。半年的筹备时间,还不够吗?”
“再说,天子自长安启程东巡,沿途官员自接到消息之后必定不敢阳奉阴违,除却架桥铺路之外,在督造水利、劝导农桑上谁敢敷衍?若是下半年真有灾情,还能因此得到最快的上奏与处理。”
“此等情形之下,你还问及封禅出行所用的人力物力支出,到底是在怀疑我阿耶的帝王权威,还是在怀疑我大唐治下官员办事不力!”
“若是后者的话,我看倒是能自沿途查出一批不干正事的蠹虫!”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让孙处约不由后背一凉。
想想安定公主在先前开头便已说出的那番话,提到他此前建议更换官员衣服颜色的“确立规矩”
言论,他更觉得对方此刻注视着他的目光里,分明还有几分审讯的意思。
像他这样已做到宰相高位的人,不在乎如何让官员各自高效办事,为天子排忧解难,反而在乎官员的衣着颜色因为染料技术的缘故,会否导致低位官员的僭越,恐怕正是让陛下无法封禅的罪魁祸首!
这“不干正事的蠹虫”
,说的到底是沿途官员,还是提出建议的他本人呢?
他小心地抬头朝着上首打量,希望能自陛下的面色中看出他此刻的态度,却并未能看到陛下对他是如何想的,只见到他朝着这个女儿看去的时候,目光中全然一片满意之色。
李治不仅满意于她的挺身而出,站在了他想达成的目标这一头,也满意于她既在有理有据地驳斥,又未尝没有借用她的年龄优势,将一些不适合由他和皇后说出的话,直接宣告在了此地。
是啊,在这封禅一事上,为何要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那些周边小国,不会因为他将封禅的精力用在理政上,便放弃在边地称霸的野心,反而会因为大唐仿佛乘胜追击的邀约而偃旗息鼓。
中原腹地也不会因为他不去封禅,就逃过自然规律的变化,反而会因天子东巡,而让官员更为小心谨慎地面对陛下的考校,减免百姓本该受到的灾害。
更重要的是,他的这次封禅本就有代替父亲一并实现梦想的意思,倘若真如阿菟所说,被这些官员以“天时可能有变”
这样的理由给拦截下来,到时候这个明年复明年,他真的等得起吗?
他的身体根本不支持他等上两年、五年甚至是十年!
这些本该由更加年轻的太子理解他的诉求说出来的话,倒是被他这个促成战事得胜的女儿说了出来,让他只觉心中的情绪随着刘祥道、孙处约等人的后退,终于被尽数纾解了出来。
以至于他并未看到,就在他以对安定公主的无声支持表明立场的时候,同在此地的皇后对着许敬宗做出了一个示意。
向来善于揣摩上位者心意的许敬宗当即做出了一个举动。
他走到李治的身边,低声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李治的指尖微微一动,面上闪过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喜色,又在朝着下方众人看去的时候,变成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行了,既然刘相与孙相都打算收回反对的话,这封禅之事便先定在六月起行了。”
他摆了摆手,“散了吧。”
这份内朝议事的结果已是让他大为满意,或许唯独不太舒坦的,便是太子在议事之间的表现了。
自转过麟德新年后,他的目力虽然还是模糊,但也比此前好了不少,起码能让他大略看出太子在今日议会上的倾向。
也不知道该当说,太子是对百姓仁善,觉得封禅会给民生造成负担,还是该说,他太容易被朝臣直接牵着鼻子走,刘祥道等人的反对想法提出,就将他给带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