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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他在下令将上官仪等人入狱之时是何等的决断分明,在回返到紫宸殿中,每往前走出一步,便觉得自己胸口的大石被压得更沉了几分。
忽然之间,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让他摔倒在了这内殿之中。
“陛下!”
武媚娘连忙上前试图将人搀扶起身,却被李治叫停了她想要再度喊来太医的打算。
“别喊他们了。”
李治干脆也不站起身来,坐在了这殿中。
明明距离前方的坐榻只剩半步的距离,他自己也有余力在身,他也并没有再多挪步的意思。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姿态下,自地底上涌的一点凉意还能让他的心绪平静下来几分。
自这个俯视的角度,武媚娘看得清楚李治的神情。
无奈、悲愤、内疚、暴怒甚至是有几分无助的情绪,宛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脸上闪过,让人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对这样一位突然被臣子背刺的天子生出同情来。
可她又很快将这份情绪压制了下去,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正好能让陛下将头枕靠在她的腿边。
同情或许之后可以有,却不是在现在。
因为她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
她本可以在驳斥掉上官仪的彻查皇后与右相之事后,便挑动起陛下的念旧之情,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利益。
但她越是接触到权力这东西,也便越能清楚地看到,当她这边的筹码一步步堆高的时候,风浪是不会减小的,只会越来越大。
就像此次阿菟西征吐蕃,若能得胜归来,安定公主的名号势必要在朝野之间更为响亮,也将迎来更多的质疑。
可她已不想再重复一次向陛下索求官职之时的层层算计,更不想看到那些只知清谈的文人与不曾上过战场的武将,对着真正的有功之人指指点点!
那还不如,以一种更为干脆利落的方式,将他们统统打压下去,让自己抢先一步站到更高,也更难被人扳倒的位置上。
所以她一定要陛下看这出好戏,看看他的这些臣子口口声声的以陛下为先,却早已形成了何种盘根错节的关系。
哪怕这种撕开事实的方式过于残酷,随后带来的可能是一片腥风血雨,她也必须这么办。
见李治的情绪已比先前平静了些,武媚娘缓缓开口:“陛下现在该当知道,上官仪为何会如此有底气了吧?”
她说光凭着上官仪一人,绝不可能忽然有此谏言,确实不是一句假话。
在李治本就因这出戏码而气急的情况下,这句话中流露出的几分炫耀之意,真像是一把尖刀,又往李治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扎了一道。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媚娘,别说了。”
“逃避是无用的,陛下。”
武媚娘伸手,将李治的脸掰向了她的方向。
哪怕明知对方此刻还因风疾妨碍目力,看不清她面上的深沉之色,也不妨碍她在此时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了今日之变,陛下总应该明白,您到底是要选择相信那些居心叵测的臣子,还是要相信我这位皇后了吧?”
李治的唇角有一瞬的颤抖,让他并未在即刻间说出话来。
但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在他的心中给出来。
就像在太宗皇帝的心中,他只有李承乾、李泰和李治三个儿子一样,在李治的心中,其实也只有李弘、李贤和李旭轮,在如今还能算是他的儿子。
就算皇后真有越权之举,他在向薛夫人的话中还透露出了对皇后的谴责,他也绝不可能考虑除了那三人之外的任何一个儿子继承大统。
可对于那些臣子来说不是这样的。
当上官仪提到他那个成年的儿子之时,李治便已警觉地意识到,对这些世家名门出身的臣子来说,他们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到底是谁坐在那个天子的位置上。
或许,此前的长孙无忌还给他们做出了一个示范,让他们意识到,只要操作得宜,便能让相权凌驾于君权之上。
他们甚至胆敢因为一份废后的策划遭到了拦阻,做出擅闯宫闱的荒唐举动!
恰恰相反,和他们站在对立面的皇后才有着和他完全统一的政治立场,也正因为这份太过密切的结盟,对皇权太过强势的拥趸,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
是信臣子还是信皇后,应当不言而喻了。
但李治能敏锐地从武媚娘的话中听出,她所要的很可能不是一句二选一抉择的答案,而是更多的东西,以证明天子的信任。
李治垂眸接话,“我自然是信你,可信任归信任,你以皇后身份的越权,已经让臣子多有非议了。”
事实上,难道皇后真无僭越之处吗?恐怕不是的!
这些与上官仪合谋之人确实可恶,但皇后又何尝不是早早察觉,将他们的行动看在眼里,以至于被蒙骗到一无所知的,只有他这个天子。
最多再加一个来当人证的英国公。
所以他无法确定,当皇后获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到底是报着何种心态等到了上官仪等人终于发起行动。更无法确定,当她今日下令封锁宫门,静观时局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
今日的问题固然可控,却也未尝不是由皇后往前走出一步引发的连锁反应。
然而他听到的,却是皇后斩钉截铁的答复:“那是因为陛下给的支持还不够多,立场还不够坚定!陛下敢说,我这话有错吗?”
“倘若陛下不吝惜于告诉所有人,我便是您在病中唯独可以全心信赖之人,任何一点挑拨都无法让您怀疑这份同经风雨的情谊,也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与您并肩,我就不信上官仪还有这个胆子,在您的面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倘若皇后与太子的位置均是稳如泰山,谁敢再在陛下面前提起那个妄言巫蛊之道的废太子,有扶持他人上位的想法。”
“陛下到底明不明白,您的摇摆对于方今这样的情况绝非好处,除非陛下也如上官仪那等迂腐愚昧之人觉得,我确非门阀贵胄出身,担不起这皇后重任。”
“我没有!”
李治想都不想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