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046一更(第3页)
但她发觉自己的这句提醒,好像有一点多余。
因为李清月已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甚至已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桌案上的那本书上。
她将脑袋往前探了探,“阿娘在读——《永徽律》?”
摆在边上的书还有一本,是《永徽律疏》,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唐律疏议》。
她原本以为武媚娘在看的是尚书、春秋之类的书,可又转而想到,这些书以她在唐宫之中十数年的经历,或许早就已经在闲暇时间都翻阅过了,也说不准,在她早年间跟随父亲辗转各州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
对她现在这个位置来说,最合适去看的,好像还真是法律。
哪怕是君王,也要善于将律法当做自己的武器,更何况是母亲这位皇后。
“很奇怪吗?”
武媚娘将一旁的书签取来插在了书中,以防因为和女儿的对话找不见方才的位置,这才答道:“长孙无忌此人于我从未有好脸色,我也瞧不起他权臣不像权臣,亲戚不像亲戚,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主持修编永徽律这件事上,他办事办得还算漂亮。”
“永徽律传承自贞观律,又因方今时情做出了些修改,是合乎典范的。以我近来逐条查阅,他也并未在其中包藏私心,留下什么有利于他却不利于旁人的东西。”
这一点上,还是要客观评价的。总不能因为他节制了陛下的权利,又因武媚娘上位、关陇势力遭到打压后长孙无忌无能迁怒,就真将此人完全当做个祸害。
她随即便听女儿仰头答道,“我不是在奇怪这个,阿娘之前就说了,我在学习的时候您也要学,不就应验在这里嘛。我只是在想,以阿娘的本事,您都已看起这个了,若能参与到贡举之中,说不定还能拿个进士榜首呢。”
武媚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你嘴甜是吧。考榜首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还有,为什么是进士科?”
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唐代贡举之中,常见的贡举科目便是秀才、明经、明法、明算、明字和进士科这六项,其中最为常见作为官员起步点的,还是明经和进士两科。
但这二者的含金量却大大不同。若能录进士科,起步的高度就比明经高出了不少。
李清月含糊回道:“我就是觉得阿娘能行。”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那块洛水石碑的缘故,这两日里除了看笑话外,还见到了不少人。
出自清河崔氏的崔元综崔知温两人姑且不论,她还见到了出身闻喜裴氏的裴炎。
若论起这位的名头,可要比前面两位响亮得多。只因在历史上,他先协助破获了李贤藏匿兵甲谋反一事,又将李显意图让权于岳父的事情汇报给了母亲,导致了李显被废。
可在母亲试图走上最后一步的时候,也同样是他极力反驳,希望母亲将权力还给李旦,最终以谋反之名被诛杀。
往后的政局风云姑且不论,这位裴氏子弟现在还是在弘文馆中进学的学子,正打算借着陛下对关东世家露出亲近态度的时候去考科举呢。
那以李清月看来,裴炎能行的话,阿娘也应该行嘛。
或许明经系的三礼三传三史还得有记忆的本事,以母亲平日里的情况来看,未必能有这等准备的时间,不太能应付得过去那些口试大义题目,但进士科考的是时务策论,听起来就很符合她的能力。
毕竟,能在李治和关陇势力的斗法中见缝插针上位,本就代表一种洞察时局的本事了。
“你啊,”
武媚娘摇了摇头,“科举能做进士榜首的,除却学问、见识过人之外,家世也同样重要啊。”
做皇后都要家世,做官员若要升迁顺利,又怎么可能不要家世背景呢。
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对她这个理想化的赞美是收下了,但实际一点的情况还是该说的。
她还真是认真分析道:“永徽二年的状元颜康成乃是颜子第三十八世孙,他父亲也曾经做过陛下的通事舍人。永徽四年,走进士科及第之人仅有三人,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位王景之出自太原王氏。永徽五年、永徽六年各有一人以弱冠及第,前者出自太原王氏,后者出自闻喜裴氏。至于显庆元年那位十八岁便中进士的苏环,乃是雍州武功苏氏之人。”
“你看,能中进士之人未必显贵,但能被点为进士头名的,却一定有其特殊之处。”
所以就算她真为男子,也绝没有机会进士登科榜首。
这就是方今的规矩。
李清月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唐初的科举虽然还没让主考官在其中影响力过大,也还没有那等考前行卷的规则,却是并没有糊名制度的。
所以当科举试卷上交后,阅卷官必定能够看到,这答卷之人到底是何身份。
世家傲慢垄断之处,正在于此了。
而糊名制度的发起之人正是……
她将目光投向了母亲,“那若是阿娘能主持此事,要如何才能让有真才实学的人能得到这个进士榜首名号呢?”
武媚娘愣了一愣,没想到会从女儿口中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算她真能凭借着皇后身份向陛下举荐什么官员,也绝不会是在科举之中插手。
可当女儿问出这话的时候,也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是说此问不合常理,而是真在思考,若她为主考官的话,应当如何做,才不会出现上面这样的进士科录取结果呢?
毕竟,她从不是一个甘于现状之人。
“若我有朝一日掌此权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