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第1页)
庆平十六年冬,天降大雪,雪势之大十年难得一遇,渐成灾祸。
摆满了炭盆的暖室中,姜昭不顾身边奴仆的哀哀劝诫,硬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起了一扇轩窗,冷冰冰的空气霎时涌了进来。
冰冷冲散胸中沉甸甸的憋闷,姜昭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候,看院中飞雪雪白,压着红梅点点,沉重如铅的身体却轻了几分。
眸中潋滟,姜昭决定就是今天了。
是的,她决定要在今天结束自己的一条命。已经研制出的毒药,梦别离,小小的一粒,不苦也不涩,塞到口中十息就能达成她的夙愿。
“到时候了,你们去该去的地方吧,不必挂念我。”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姜昭在身边人的哀戚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室无声,风雪的呼啸声又大了几分,一支红梅不堪压折,断然落下。
意识回归的一刻,听着刻意压低的女声,姜昭想骂给她毒药的人简知鸿,这声音如此熟悉,不是她身边的四大贴身婢子之一银叶还会是谁
能听到贴身婢子的声音也就意味着,简知鸿打了包票阎王都救不回来的毒药,根本就是个赝货,她还好好地活着呢
这让苦心孤诣一心寻死的姜昭怎么能接受要知道她从年幼记事的时候就不想活了。
当然,这一旦说出去肯定是天方夜谭,无人相信的。
她姜昭是谁安国公与端敏长公主的独女,当朝皇帝景安帝是她的亲舅舅,当朝太后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她的两位嫡亲兄长一位是安国公世子,一位是长恩侯,而她则从一出生就被封为明月郡主。
无比显赫的出身令人艳羡不已,可让人连艳羡之意都不敢生出的是,她的皇帝亲舅舅,对她独具一格的宠爱。
富饶的封邑,金灿灿的免死令牌,不必跪拜任何人的特赦让姜昭一个郡主,大刺刺地凌驾于皇帝亲女公主之上。便是一干皇子也多有不及呢。
姜昭几乎可以享用这天下一切的美好,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想活。
因为活着太痛了,也太累了。
从记事起,姜昭就知道自己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有了救驾之功。那时她的公主亲娘抱着不足一岁的她入宫赴宴,不巧正赶上崔太后与辰王勾结,意欲在宫宴上毒死她的皇帝亲舅舅,而她,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小婴儿,因为长得玉雪可爱抱到了皇帝舅舅的面前,又不巧看上了皇帝舅舅桌案上的果羹,兴奋地勾头就趴过去果羹有内监宫女提前尝过,当然是无毒的,可是那汤匙上却浸泡了剧毒。
宫宴大乱,崔太后与辰王的阴谋被粉碎,她吐血昏迷了足足三日保住了一条小命,身体却坏了,五脏六腑病痛不断。
这么多年来,姜昭觉得她就像根部枯萎的花,以药液催灌,不见日月,不经风雪,才勉勉强强长出了花苞。这花苞太脆弱了,每一寸的生长都让她痛不欲生。坚持了多年,忍耐了多年,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快乐。
佛道皆说人有轮回,这辈子姜昭无法改变,所以她求死,祈求下世健康安稳,无论贫贱富贵。
可是如今呢姜昭还活着,随着意识恢复,如同附骨之疽的疼痛涌上,她生无可恋地睁开了眼睛,拽了拽近在手边的红线。
铃铛声响,鹅黄色的床帐被撩开挂在金钩之上,熟悉的婢子们动作轻柔地扶她起身。
姜昭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嗯,四个贴身婢女金云、银叶、珠雀、宝霜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脸上还带着欢喜的笑容,想是为她没死开心。
“郡主,您可是醒了,公主殿下那边的迎春宴都开了好一会儿了,也派人来唤您。”
四个婢女中性子最跳脱的珠雀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一开口就像一只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若是往常,性情最稳重的大丫鬟金云早就开口斥责珠雀聒噪扰了郡主静养,但今日此时不同。郡主之前言语中对迎春宴颇感兴趣,一切为郡主着想的她也想郡主出了这房门一赏春日之风光。
故而,她非但没有阻拦珠雀,反而还贴心地多加了一句,“公主殿下宴请京城诸多贵女,怕是有意为侯爷择新妇。”
姜昭父母膝下共育有二子一女,长兄姜曜为安国公世子,已于三年前娶妻,金云口中的侯爷指的便是姜昭的次兄姜晗,因为没有袭爵的资格又是公主的亲子,一年前被陛下封为长恩侯。
长恩,长恩,封号直白,彰显着安国公一家的恩宠深厚,金云这些家仆们每每提起来都与有荣焉。
姜晗今年满了二十,端敏长公主着手为次子挑选新妇,于是在春暖花开之际办了一场迎春宴,广邀京城贵女。
“迎春宴”
任由婢女为自己换上轻软的华服,姜昭嘴中呢喃,脸上显出罕见的诧异。
她服下梦别离,肯定是没有丧命,可是竟然昏睡了数月,现在已经是春日了。
“冬日那场雪灾平息了”
姜昭轻启了唇没精打采地询问。她记得自己阖上眼睛时大雪不停如鹅毛一般,定是会酿成数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灾。雪灾在前,母亲还有心情设宴,她就那么着急二哥的婚事去年的迎春宴她没去也知道闹了好大的丑事,今年遭了雪灾竟然也要再办。
闻言,身后为她打理乌的婢女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后,金云小心翼翼地开口,“郡主,去年并无雪灾,反而府中那些庄头们都说雪下得少了,今年庄中的收成定是有减损。”
她们都觉得是郡主睡得有些迷糊了,去年根本就没有雪灾。
没有雪灾,去年的雪下得少了黑如鸦羽的眼睫毛慢慢展开,姜昭的眼神认真打量起周边的一切,琥珀色的眼瞳定在不足数米远的一处,软歪歪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
窗下摆着一盆绿意浓郁的“松树”
,全部由名贵的玉石雕刻而成,几乎以假乱真的雕工让每一个初见它的人都以为是真的松树。
可姜昭知道它不是松树,这盆玉树是滇西国贡上的珍品,因为寓意长寿,庆平十四年被舅父赐给了她。
庆平十六年的夏天,她与母亲生了一次争吵,母亲一时失手将它打碎可此时,它好端端的待在那里,莹润的一丝细缝都瞧不见。
姜昭盯着“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