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1页)
父皇对身份家室极为看重,听说是在途径江南时,“不小心”
着了妓子的道,上了她的花舫,一夜留情。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来的后来顾问然告诉他的。
妓子成了丽贵人,肚里怀着个三皇子,以为自己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熟料帝王无情,后宫里尽是盘枝错节的利益姻亲,故此反倒对出身卑贱丽贵人冷淡至极。
她日夜悲慨,悲慨自己为何没有生在富贵人家,这份悲慨随着腹中孩儿的长大,渐渐又成了憎恨,憎恨这世上一切过得比她好的人,憎恨所有出身高贵高人一等的人,可日子还是一天天过,没有任何起色。
这时候,宫中忽然传来消息,明皇后薨了。
皇帝抱着被谣传血脉不清,还是个婴孩的太子,周遭是无数劝他滴血认亲的臣子,帝王自尊被触犯,他杀了好多人,把太子也丢给当时唯一怀有身孕的丽贵人。
丽贵人靠着这孩子和她腹中胎儿,很快东山再起,入了皇帝青眼。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丽贵人怀着皇儿,抚养着太子,这是多大的荣宠。
人在得意时,心也是善的。她对太子殿下礼遇有加,甚至有时看太子殿下孤单落寞,还会偷偷把太子殿下抱到腿上,逗着孩子叫她一声娘亲。
她说,“以后娘做了妃子,生了弟弟,晏儿还要一直把我当成亲生母亲,要把弟弟当成亲生弟弟,可记住了?”
小太子垂着脑袋摆弄着她衣襟领口的绣花,羞赧地答应,“好,晏儿记住了。”
从一生下来,他便被丽妃养在身边,即便不是亲生母子,他们也胜似亲生母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丽贵人第一胎没有保住,一个宫女下台阶时绊了她一脚,丽贵人自昏迷中醒过来时,孩子已经没了。
她陷入近乎绝望的悲痛里,偶然间,丽贵人看到活蹦乱跳,神采奕奕的小太子殿下,又联想到她的孩子——现在已化作一团死肉,被所有人视为不详,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掩埋了。
那是她的孩子啊。
这一刻,望着太子小心翼翼陪笑的笑脸,她竟生出恨不得将太子活活掐死的念头。
为什么她的孩子胎死腹中,而明皇后一介死人,却能留下一个儿子成为太子?
世上为何有这么多的不公?
她的儿子在腹中就要低人一等?
恨比爱来得更快速,更深沉,如附骨之疽,渐渐蚕食殆尽了她的心,丽贵人一夜便恨上了那个会拽着她衣角轻轻喊娘亲的孩子。
那不是她的孩子,她们长得不像,也并未留着一样的血。
丽贵人掐着他的脸,分明笑着,声音却冷如冰窖,她说,“殿下更像你父皇,你们父子二人才是真正的帝王,无情、冷血,就和毒蛇一样。”
太子不明白她为何改变,仍像从前一样小心讨好,渴望娘亲的疼爱。
直到丽贵人为了恢复宠爱,将沾着毒粉的帕子捂住太子的口鼻,让他自此染上终生不愈的喘疾,动辄发病便可能濒临死亡的边缘。
她发疯般想要一个孩子,兴许不止是为稳固自己的宠爱和地位,丽贵人只是想要一个和太子一样聪明伶俐、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孩子。
但从那天起,年幼的太子明白了一件事,他再也没有娘亲了。
丽贵人如愿得了第二个孩子,正是现今的崔清,她一跃晋升为丽妃娘娘,坐拥整个华清宫,可仍觉不够。
丽妃想,她的孩子才该是太子。
思绪收回,崔晏忽觉可笑,他总以为自己这些过往已经如同云烟散去,可故地重逢,旧事仍然如同一场阴魂不散的噩梦纠缠上来。
直到他长大很久,才知道当年抱着他说,自己是他亲生母亲的女人与他没有任何血缘,自己的亲生弟弟更和自己毫无瓜葛。
崔晏一下子便同时失去了两个亲人,只剩下一个对他勉强称得上怜悯和同情的父皇。
如今也都没有了。这偌大皇宫里,皇帝只把他当成一枚好用是棋子,他们不是父子,只是君臣。
“劳烦殿下等候多时,丽妃娘娘身子不适,方才听说殿下来了,急急忙忙便起身收拾,生怕被殿下看到面色不好再徒生担忧。”
华清宫的太监总管笑着躬身,请崔晏进殿。
崔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信。
让他在太阳下等着,不过是丽妃磋磨他傲气的手段。
他并不介意,正好可以得空抬头,看看太阳。
温连教过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抬头看看星空,便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温连是这世上最通透的人,讲的也是最通透的道理。
看不到星空,看看太阳,也是一样的。
甫一进入殿内,崔晏便见到崔清笑着从侧殿出来,同他行过一道礼,“给皇兄请安了。”
“嗯。”
崔晏淡淡应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崔清与他擦肩而过,忽地又回过头,问道:“昨夜在清宁宫,皇兄和太傅探讨古文,结论如何?”
闻言,崔晏沉吟了声,言简意赅地答道,“不错。”
崔清微微笑着,说道:“那就好,皇兄与太傅关系这样和睦,弟弟看了心里也高兴得很,不如改日皇兄同太傅说一说,让太傅也卖弟弟一个面子,到华清宫来讲讲课。”
话音落下,崔晏缓慢地抬起眼,静默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好。”
分明他笑着答应,崔清却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眉头蹙紧,从心底冒出些许寒意,随意敷衍过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在他走后,又只剩崔晏立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