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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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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第7页)

说着,他想起来了,将两张银票从靴筒里取出来,郑重地交给元楚,一时心中又悲凉起来:“元楚,舅舅告诉你,这两笔银子,我原本是打算还给我的两个债主的,可现在我不打算还了,你拿去吧!这是我能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几日后“山西商人联手护国,众志成城赎买英人所据晋矿”

的消息,通过各地报纸,飞快地传遍山西,传遍全国。致庸看到这个好消息,在一阵窒息般的大咳后,吩咐小栓套车,他要去太谷和榆次。

致庸没有必要再去榆次何家了。他一走进太谷陆家的老宅,一眼就看到了他这次出门要见的两个女人——玉菡和雪瑛,正坐在一起喝茶。

“你们两人现在住在一起?”

致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雪瑛见状笑道:“表哥,你这话就怪了,我们俩怎么就不能住在一起?”

致庸仍旧没回过神:“我是想说,你们俩什么时候竟成了朋友!”

玉菡一边请他落座,一边回来坐下,朝雪瑛挤挤眼睛,然后笑着问:“老爷,你瞧你这话问的,我们俩也老了,两个老人,还有什么事情,能妨碍我们做朋友?”

致庸一双老眼望着她们,心中大为感动,竟然流下泪来。雪瑛解释道:“春官长年在外面做生意,我在榆次那边,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表嫂在这边也成了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孤老婆子,再说她又有病,我来了,我们两个没有人疼的老女人,就能相依为命了。”

致庸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俩现在过得比我好。”

玉菡望着他笑,眼里溢出泪花:“老爷,你可是越来越老、越来越丑了。”

致庸满不在乎道:“你们说的不错。雪瑛、玉菡,我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有些事不早点办,就有可能办不了了。”

玉菡和雪瑛对视了一眼,开玩笑道:“原来老爷是找我们办事,不是来看望我们。老爷要办什么事,就讲吧。”

致庸点点头道:“有几年了,我一直都在替自己算账。算来算去,乔致庸这一生,上不负国家,中不负朋友,下不负乔家,对不住的只有两个女人。”

玉菡看一眼雪瑛,含泪笑道:“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没有错。”

致庸道:“我还欠着你们的银子呢。我欠雪瑛表妹三百万两,前前后后共欠陆家三百二十万两。”

玉菡和雪瑛笑起来。玉菡现在越来越不饶人,笑道:“哇,老爷今天是来还我们银子的。老爷,你的银子呢?”

致庸叹一口气道:“本来我已经让映霞把银票准备好了,一张三百万两,一张三百二十万两,可是前几日元楚来了,这笔银子让他拿去,替中国人赎买阳泉的矿山了!”

雪瑛当下就笑起来,对玉菡道:“表嫂,你瞧瞧,他巴巴地说要还我们的银子,原来是假的!”

玉菡道:“可不是!”

她故意道:“老爷,你不还我们的银子可不成,你得还我们的银子。”

说着,她捂着嘴笑起来。

致庸颤巍巍站起,对她们恭敬道:“乔致庸老了,也许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你们的银子了。当年在包头,别人欠我八万两银子,我让他还我一个箩筐,磕个头就算了,今天我也一人还你们一件东西,给你们磕个头吧。”

玉菡忍不住惊奇道:“老爷,到了这会儿,你还有什么东西能送给我们?”

致庸哆哆嗦嗦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两个鸳鸯玉环。“鸳鸯玉环!”

玉菡和雪瑛同时大叫起来。致庸点头,感慨道:“这两个玉环,一个原本是陆家的,一个原本是何家的,后来都到了乔家。我现在也不知道哪个是陆家的,哪个是何家的,我就拿它们,给你们清账!”

说着他将玉环递过去,玉菡和雪瑛一人一个。玉菡和雪瑛忍不住热泪盈眶。致庸也红了眼圈,道:“好了,两位债主坐好,我要给你们磕头了。”

那雪瑛就拉着玉菡的手玩笑般地坐好,笑嘻嘻地道:“表嫂,咱们坐好了,就让他给我们磕头,他这一个头,加起来总共值六百多万两银子呢。让他磕。”

玉菡心中不忍,道:“妹妹,你还是这么顽皮,他这么老了,就别让他磕了。”

雪瑛拉住她的手,娇声道:“不嘛,他负了我这一辈子,也负了你大半辈子,我还一个头都没受过他的呢!表哥,磕呀,快磕!我们等着呢!”

玉菡还要去阻止,手却被雪瑛拉着,动弹不得,嘴里叫着:“致庸,你就别”

他这一个头,刚准备要磕下去,雪瑛赶紧扶住他,想了想道:“表哥,你看!”

她含泪带笑将手掌平摊又握住,致庸擦擦眼睛奇道:“真的老了?什么也没有哇!”

雪瑛拭了一下眼泪,含笑平和道:“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爱即是空,恨也是空,你负我是空,我害你亦是空,爱恨情仇都是空,至于所谓相欠那更是空。”

致庸一愣,想想道:“空,那岂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雪瑛又一笑,直视致庸,眼神如孩童般纯净,又摊开手掌继而握起道:“表哥,大家一路走来,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也并不是空啊!”

致庸想了想,突然大悟,然后依旧恭恭敬敬跪下,雪瑛笑一笑,这次却并没有推却,静静受了他一拜。

那致庸就又颤巍巍地起身,在二人面前跪了下去,说道:“两位,今生今世,乔致庸不能还你们的恩情,来世但愿能做一只小猫,依偎在你们两人怀里。”

说着,他磕下头去,再也没有起来。

玉菡看他一动不动,猛地推开雪瑛,大叫道:“二爷,你怎么啦?”

雪瑛也扑过来,叫道:“致庸,致庸,你怎么了?”

致庸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仿佛他这一生的愿望,就是向这两个他曾经爱过和爱过他的女子长久地深情地跪拜下去。耳边两位曾经与他生死相许的女子的呼唤之声,越来越变得异常年轻娇美,却又越来越远。他还没有死,但他已经不能再对她们睁开眼说些什么了他的生命正越来越快地远离这个世界,他似乎又听到了多年前那个永远的追问——“致庸,致庸,究竟是蝴蝶变成了庄周,还是庄周变成了蝴蝶?你说,你说啊”

到了后来,连这追问也听不见了,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就是死

2005年11月8日改定于北京升虚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