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页)
胡沅浦默默看致庸,沉静道:“这位生员,你说完了吗?”
致庸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胡沅浦也不接口,挥手让他进去。
胡沅浦若有所思地看着致庸的背影,接着转向一边沉思一边匆匆穿衣的茂才:“刚才我说过,这儿是山西贡院门前,朝廷为国选士之地,孙茂才,你有话也可以说!”
茂才吃了一惊,但略略沉吟一下,便开口道:“谢大人!大人若真要生员开口,生员也有话说!”
胡沅浦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茂才一拱手道:“刚才祁县生员乔致庸,并非有意要唐突两位大人。他只是觉得哈大人方才有关晋商的一篇高论,有失公允。”
胡沅浦反问:“有失公允?”
茂才点点头,接着沉声道:“哈大人抚晋多年,应当知道山西人多地狭,本地人不惜抛家舍业,万里经商,原是迫不得已。可是你看看今天,就连当年被乾隆爷视为天下第一富的山西,也闹得满大街都是灾民。请问大人,这么多灾民从何处因何而来?”
胡沅浦回头看哈芬。哈芬只好咳嗽一声道:“本官黯昧不明,还要请你说说了,他们从何处因何而来?”
茂才环顾了一下围观的人群,突然语含沉痛道:“恕生员唐突。两位大人,生员知道这些灾民,他们中许多人都来自潞州和蒲州,来自潞州的是失业的机户,来自蒲州的是失业的茶民。不是山西人重商,才使得他们成了乞丐,而恰恰是这几年南北丝茶路不通,才使得他们断了活路。大人,山西今日民不聊生,不是山西人重商轻儒,而恰恰是商业不兴!若想解今日山西万民之困,地方官员就得”
哈芬突然爆发:“够了!你大胆!难不成你还想教训本官?”
胡沅浦道:“哈大人,少安毋躁。”
回头对茂才:“讲下去,照你看来,怎么才能解今日山西万民之困?”
茂才拱手道:“大人,历朝历代,世人皆视经商如洪水猛兽,实在是大错特错。要解今日山西万民之困,要做的恰恰是重新疏通商路,让万民归业,不是抑商,向恰恰是兴商!”
他话音未落,龙门内的致庸和围观的人群同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胡沅浦默然不语,突然转身摆手:“让他也进去吧!”
围观者不觉鼓掌,长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雪瑛亦合掌“阿弥陀佛”
了好几声。陆大可回头望望车中的玉菡,玉菡不觉脸红“啪”
一下拉下车帘。
“关~龙~门!”
兵帅长声喊着,龙门终于“吱吱呀呀”
地关上了。
龙门内,致庸冲茂才拱手:“茂才兄,佩服!”
茂才定睛看了看他,冷哼一声,抬脚就走。致庸大声道:“茂才兄,乔某真心想和你做个朋友!”
茂才头也不回道:“来时路上说过了,在下高攀不上!”
致庸摇摇头,走向自己的号子。
贡院前,胡沅浦等均站立等候,看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线香。线香燃尽,胡沅浦高声喊:“请一圣一旨!”
胡叔纯接着大声传道:“请圣一旨!”
众人及众士绅、围观者一批批跪下。一匹马驶进贡院大门,在号子间“得得”
奔跑起来,马上人长声喊:“请-圣-旨-!”
众生员,包括致庸和茂才分别在自己的号子里齐齐跪下,只听外面喊道:“皇上有旨,今年太原府乡试试题是治大国如烹小鲜!”
一时间,号子里的众生员嘴里都跟着念叨起来:“治大国如烹小鲜”
贡院外,众商家看着胡沅浦和哈芬上轿,鼓乐齐鸣地离去。陆大可上车,对女儿道:“刚才敢在钦差大臣面前替山西商人讲话的那两位,你知道年纪轻的是谁?虽然他自个不承认,可听人说他就是祁县乔家堡乔家的二爷!”
玉菡戏弄怀里的猫,娇声道:“爹,您是不是又看中了一个女婿?咱们这一趟出来,您可看上不少女婿了!”
陆大可瞪了女儿一眼道:“我看上有什么用?着急的是我闺女一个都看不上!”
玉菡撒娇:“爹,人家说过了嘛,一辈子都不出嫁,一辈子都守着爹!”
陆大可笑着摇头,马车驶出。玉菡的眼角一扫,望见了身旁人群中的雪瑛,雪瑛这一刻也瞥见了她。玉菡不知怎的,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不安之感,但一时间又想不出这种不安从何而来。正好陆大可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玉菡便把这种感觉抛开,陆家的马车渐驶渐远。
雪瑛在龙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长栓匆匆把车赶过来道:“雪瑛小姐,二爷好歹是进去了,他刚才说了,让我天亮前把你送回祁县,再回来接他,咱们走吧!”
雪瑛仍然望着龙门,有些不舍,突然回头道:“长栓,你觉得二爷能不能考中?”
长栓甩了一个响鞭道:“嘿,你问这个?我告诉你,他要是想考中,就一定能考中!他要是不想考中,就一定考不中!二爷的心思,谁摸得着呢!”
雪瑛闻言,长长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