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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诛杀长孙无忌之事上他就已发觉,皇权和相权之间,终究还有一道巨大的沟壑,只要他能用好皇权的威力,也有一批完全忠诚于李唐的臣子,便绝不需要担心这样的反扑。
就算真造成了什么麻烦,也总有新的人手能够填补上来。
他是在想,他到底是不是要为了规避掀起的风浪,也为了在局势不妥的情况下随时中止这项计划,接受这个“由天后发起此事”
的建议。
一项政令,风险大的同时,收获也必然很大。
他的头风病症让他被迫选择了由妻子处理政务,又开启了二圣临朝的局面,但他不会忘记,天后的权力该当是由天皇赋予的,而不像是如今这般……
就算李治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让朝堂之上只有天后一人处断政务,她也会将这下头的权势博弈给处理得很好。
那么一旦这个科举糊名的谏言由天后提出,又如同这铜匦上书一般被顺利推行,那些因为这份创举而得到入仕机会的人,恐怕不会因此感激于放任这项政令推行的天皇,只会向着敢于站到台前和世家叫板的天后。
从天子门生,变成天后门生。
李治下意识地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改变。
大唐的兵权,已经随着安定的崛起,仿佛不再能够为他所掌握。
难道这朝堂之上的声音,也要全部归附于天后门下吗?
这让他这位天皇情何以堪!
“陛下在犹豫什么呢?”
武媚娘忽然出声,“您也别怪我将话说得难听,安定前阵子在朝堂之上训斥郭待封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平心而论,若是他只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能在评级之中被归入上第吗?”
显然不能。
显庆四年的这一次科举,正是李治在头风剧烈发作之前的最后一次亲自试举。
彼时的李治正当大权在握的意气风发,所以对于为大唐死战而亡的将领后人,自然不会吝啬于一个破格的提拔。
可就像郭待封在从征高丽之时所拿出的表现一般,以这等方式跻身上流的仕宦之后,根本无法成为大唐的栋梁之才。
这让人不得不去想,将领与官员之中已少有隋末的群星璀璨,是不是也正是因为,到了方今时局之中,比起能够安邦定国的能力,家世背景已经成为了其中太过重要的品评条件。
“不,我没有说这个糊名的建议不当提出……”
李治目光凝重地看向手中的这份谏言,其中改辟立新的决绝愈重。
做,这件事必须要做!
但这办事的方法,却该当由他来定。
“我明日便召起朝堂议会……”
“陛下,”
他刚一开口,武媚娘就打断了他的话。
李治抬眸,对上了武媚娘颇为关切的目光,“您真的已经做好,和世家名门完全割席的准备了吗?”
这话一出,他的声音当即停在了喉咙口,也让他的眼神闪烁了一刹。
是啊,他被和早年间一脉相承的想法驱策,站在了这个决定的支持者一方,但他真的完全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这个决定看似只是给科举提供了一个更为公平的环境,却无疑会是挥向世家的一刀。若这把没有刀柄的刀直接握在皇帝的手里,谁也无法确定,这些自诩有资格推动潮流的世家,到底会不会将所有的不甘直指李唐根基而来,也让其反过来先一步扎得他满手创伤。
武媚娘继续发问:“若是朝臣在堂上意图驳回此举,您也做好如同安定一般辩倒群臣的准备了吗?”
李治皱了皱眉:“……”
他听得明白,这句话,与其是在说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底气与口才,还不如说是天后在问他,在这场激流勇进之中,他的身体到底能不能够支撑得起这样的消耗。
若是当他和臣子像是当年废王立武一事那样针锋相对,他却因为风疾忽然发作的情况直接倒下去,只怕场面要没法看了。
如此一来,无论是从随时可以缓和局势,还是从达成目标的效率上来说,由天后来代为推行这项改革,好像都是最佳的选择。
当然,前提就是,他能接受最后的结果。
李治犹豫了一瞬,在重新开口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问题:“那是否要让太子协助你办妥此事?”
武媚娘不太意外会得到这样的一句问询,甚至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比起直接否定这出科举规则的大改动,比起他还是坚持己见地想要由自己来做这件事——
只是想要让太子参与到此事当中来,可真不能算是什么麻烦事。
也好说服得多。
“陛下,在外人看来,太子与您利益与共、休戚相关,由您亲自出面宣布此举,和您指派弘儿协助我办理此事,有什么态度上的区别吗?”
李治正琢磨着这其中的门道,忽然又听武媚娘多说了一句:“此外,皇帝就是皇帝,太子就是太子,陛下您想要为弘儿提前铺路不假,却不该想要让太子的威望凌驾于皇帝之上。”
“东宫的人……会有想法的。”
李治神情一怔。
这后面的那一句话,比起前面的那条理由还要正中他的要害。
是了,天后的威望再如何与日俱增,那也终究是天皇的妻子。可皇帝病弱,若是新一批的科举学子因为糊名制的缘故变成了太子的门生,那这其中让位于后辈的态度简直太过明显了。
但他还不想从皇帝的宝座上退下去,像是他的祖父李渊一般,在这蓬莱宫中做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