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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没有撤退可言(第1页)

第九章

没有撤退可言

别墅区的街道上,雨势渐小,但还在下着,没有痛快地停止。昏暗的路灯下,雷大力拽着踉踉跄跄的儿子,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们就像两条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小米已经无法感知自己的双腿,他像一只飘浮在空中而又被紧紧拽住的气球。他抬起头望着雷大力,一遍又一遍地问:“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雷大力的眼神已经处在疯狂状态,他不理会小米,只知道奔向前方。

来到一座别墅门前,雷大力“咚咚”

地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有人伸出头,是高亚琳。她看着全身湿透的父子俩,瞬间愣住了。Lucas藏在高亚琳身后,有些恐惧地看着雷大力。

高亚琳反应过来,赶忙招呼:“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

雷大力站在原地没动,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最后一次?最后哩考试我不再出现了,你替我带倒他去考试。”

高亚琳不可思议地看着雷大力,湿透的小米也震惊地望向爸爸。

雷大力卑微地说:“他真的很努力了,我,我不想耽误他……你也有儿子,你懂哩,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要是还有一丁点办法,我不会来求你的……”

高亚琳为难地说:“可这是不可能的事啊……你想什么呢?”

雷大力低着头,像被人生彻底打败了

一样,喃喃自语道:“刚才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不是他妈妈,小米会不会比现在活得好一点,像你们一样……”

雷大力再次抬头时,眼眶已经全红了:“所以,看在他妈妈的面子上,帮帮我,帮帮娃儿……”

雨中的雷大力,声音已经变成了哀求,他甚至想跪下来求高亚琳。而这份哀求里,还多了一丝对自己的恨。

“他外公说得对,都是我耽误了亚君,我求你,我求你,你把他带回家,带着他去考试,你告诉考官,就说他爸爸不在了,你才是他唯一的亲人……只要他能考上,我可以不出现,我保证,绝对不出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母可以为孩子卑微到何种程度?雷大力在刘真真身上看到的疑问,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答案。

小米站在雨中哭了出来,死死拽着爸爸。雷大力偏执得已经有些神经质了,他把小米推向前方,坚决地说:“小米,来来,你现在跪下,磕头叫小姨帮帮你,去啊,去啊……”

小米哭着,呆在原地,就像傻了一样,任凭雷大力怎么推就是不动。雷大力情绪激动,使劲一推小米,小米险些摔倒,高亚琳一把推开雷大力,把小米护在身边,雷大力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台阶下面。

高亚琳也激动了,她不明白雷大力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雷大力,你是不是疯了?只是上个学,至于吗

?”

至于吗?对高亚琳来说当然不至于,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她的儿子已经在顶尖小学就读,将来只会更好。但对雷大力来说,他已经失败那么多次了,也已经退让那么多次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而且,别的孩子拥有的,他的小米为什么不能拥有?

小米甩开高亚琳,跑到雷大力身边紧紧抱着爸爸。小米怀里的雷大力,坐在地上,低着头,像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恐惧、委屈、寒冷、心疼都交织在一起,小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不停地在嘴里重复着:“雷大力,抱抱,雷大力,抱抱……”

高亚琳后知后觉地有点愧疚,但她也无可奈何:“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什么都能做到,为了让Lucas进这所学校,我也是混着圈子往上爬,维系着各种人脉关系,一刻都不敢停歇……所以,再是亲人,我也不能冒这个风险,我还有我的家庭,我儿子还在这个学校,我们……”

高亚琳说不出那么直接的话,雷大力无从辩驳,但也明白了她的担忧。高亚琳看似已经获得了一切,说到底也不过是她的圈子里众多被推着向前走的一员。她同样殚精竭虑,不,她更加不敢松懈,因为站得越高的人,越不能承受跌落的痛苦,尤其是已经把孩子推上去的父母,更加不能承受孩子跌落“神坛”

的落差。从本质上说,高亚琳也不过是被时代裹挟着

向前走的一粒沙。从某些角度来看,她与雷大力并没有什么不同。

雨慢慢停了,台阶上的两人,面对着台阶下的两人,两个家庭,就像两个世界,是天壤之别。

最后的路也被堵死了,雷大力已经无话可说,踉跄着起身,牵着小米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高亚琳,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没有再说一个字。她心中有愧疚,但也无可奈何,在愧疚与孩子的未来之间,她只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孩子的未来,就像曾经的无数次抉择一样,最终都要舍弃其他,为孩子的未来让路。她想要挽留雷大力父子,最起码也要让他们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走,但最终,她没有开口,她知道雷大力想要的不是一身干净的衣服。

雷大力带着雷小米一刻都没有停歇地离开了上海,连夜回到了老家。

洗浴中心的员工已经解散了,店里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只等雷大力回来了。

火哥见到这对狼狈的父子时,很是震惊:“你们这是做啥子,只是去个学校,怎么还搞成这个样子?去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难道那个学校还‘吃人’唛?你们这是大逃亡逃出来的唛?”

雷大力喃喃自语:“对啊,逃亡。”

火哥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

被雨淋湿后又疯狂赶路,再加上一路的惊吓,不出意外地,雷小米发起了烧。火哥见状,立马打电话把火嫂喊过来照顾小米。

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帮忙的火嫂,看到昔日生龙活虎的雷小米被折腾成这样,也对雷大力颇有微词,一边照顾着小米,顺便把昔日雷大力怎么说她的,都还给了他。

雷大力不说话,坐在小凳子上呆愣地看着案几上的文殊菩萨。

昏暗的灯光照射着文殊菩萨,菩萨前的香已经燃到了尽头,香灰突然断掉了。掉落的香灰让雷大力回过神来,他点了一根烟,抬起头,绝望地望着菩萨,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上海的学校上不成了。”

火哥火嫂没有再追问,因为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经历了什么狂风骤雨。火哥的火气在心中累积到了顶点,但他知道雷大力此刻比自己难受多了,怕自己绷不住,火哥便跑出去干活,整理起店里遗落的零零碎碎。

小米昏沉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火嫂把小米额头上被烘热的毛巾拿开,他额头和脖子上都是被火嫂揪出的红印子,火嫂摸了下小米的额头,终于松了一口气:“烧已经退了。”

不多时,火哥推门进屋,抱着两个箱子放在角落里。憋着情绪,火哥满脸涨红,他强压着怒火说:“店里清空了。”

雷大力没说话,火哥十分低落地坐到他身后。三人无言,火嫂看着小米,也想到了自己家有了箭箭后的种种,许是触到了自己的心酸,火嫂止不住地叹息:“刚结婚那时候,看见别个哩娃娃儿就想使劲亲两口,逛

个商场,看到童装就想买,喜欢得不得了……哪晓得养个娃娃儿这么难嘛,早晓得就不生了……”

火哥终于忍受不了了:“已经生了,怎么办,塞回去唛?养娃儿不难,难的是跟你这种歪婆娘一起养!”